蛋为什么会是青的?
这个问题曾困惑我了很多年,直至后来我了解到,其实是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庆字。陕西人的习惯,家里有男孩的,出于喜爱往往都会给名字后面缀上个蛋儿,青蛋姐弟四人,他是唯一的男孩,这样叫再恰当不过了。至于是庆蛋还是青蛋,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习惯了,一直在心底默默地叫他青蛋哥。
我们厂远离城市,据说是出于隐蔽的需要。国营工厂里医院、商店、学校一应俱有,家属区散落在周边的农村,几栋二层的苏式小楼,墙上斗大的标语,伟大的什么什么万岁!再栽点儿白杨树,围上院墙,这样就和农村融在一起,又独立出来。
青蛋哥是七六年高中毕业的,那一年,伟人相继辞世,地震,陨落,大人们的脸多是悲戚的,和天空一样阴沉。唯独青蛋哥还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的游逛。陕西人在嗔爱某个聪明又有点捣的男孩时,往往会称其为‘逛’,言语间又是责怪又是喜爱。青蛋哥很逛。
每一次,我回家时都要谨慎的侦察一下,确定他没在院子,才撒开丫子闷头跑回家。我可不想被他截住。实在避不过了,我就顺着墙根溜,尽量不引起注意。可我经常跑着跑着,就撞到两条柱子,顺着柱子向上望去,就看到青蛋哥叉着腰一脸得意的坏笑,接着我就被扔上了天,一下又一下。无论我怎样的逃,他是四岁的我总也绕不过去的一座山。
他总威胁说要把我关进垒在蜂窝煤池上边青砖砌成的鸽子窝里,我相信他做得出来。所以他经常给我出一些选择题,比如喜欢张三还是李四,我开始揣测他想要的答案,试探的说张三,看着他皱起眉头,不满的拉长尾音‘嗯’?于是就换李四,可他的脸挤得更愁了,我开始向周围的大人求助,用目光征询答案,每一个大人只是笑嘻嘻的看,饶有兴致,并没有谁想帮我。我心一横,就说都喜欢,这下他的表情更难看,‘嗯?’的一声拖得是又怪又长,又答错了。我壮着胆说出了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两个都不喜欢,看着青蛋哥瞪大的眼睛,我绝望了,我就从来没回答正确过。我委屈得想哭,又有点不敢,只有眼泪在框里盈盈欲坠,这时,他才瞬息万变的笑将起来,笑得上身和腿不停的抖,大人们也快乐极了,都呵呵的笑。我如释重负,心有余悸的瞥一眼鸽子窝,总算过去了。这样的事情多了,我也总结出一条经验,小时候长的好玩未必就是件好事情。
七七年,他们那批高中生都要下乡,距离倒是不远,知青点分布在附近的生产队。有那么一段日子,我几乎都忘记了青蛋哥的存在,每天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头顶没有阴影。偶尔,院子里响起一串自行车铃声,吆三喝四的熙攘,不消说,青蛋哥和他的朋友。所幸他们只是改善下伙食,回来蹭顿饭,很快风风火火的走了。
一天,母亲和贾阿姨(青蛋哥的母亲)几个人坐在院里闲聊,头顶的白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正是一个闲适宁静的午后。青蛋哥风一般骑着车回来,匆匆说了几句话,进了屋,转身又要走。我很背,这次没能躲过去。他一把揪住正在玩耍的我,对母亲说要带我去他插队的地方玩,我无助地看着母亲,希望她能替我回绝。此时此刻,没有人能够读懂我内心的不情愿,母亲只是叮嘱我要听话少淘气,竟允许了。连自己的亲娘都帮不了自己,我似乎更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这样,我被他架起来担在自行车横梁上,被一群等候他的朋友裹挟着远去。农村的路难走,翻沟爬坡的我得打起精神抓紧握把,才能防止被颠了下来。知青点的窑洞昏暗陈旧,一盏电灯蒙了尘似的微弱,我听不懂他们聊些什么,只是在炕上翻来翻去的一个人打滚儿,真没意思。
我终于报复了他一回,在我童年时和他最后一次的亲密接触,那一夜,我尿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