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黄致钧,摘自《纽约学》,时报出版
纽约客热衷运动的形象透过电影和影集传播全球,曼哈顿确实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身影不畏人潮车阵挥汗慢跑,于是友人的观光行程其中一项便是仿效去中央公园跑步。我不住中央公园附近,同样勤于慢跑避免变成美国胖子,而且怎么跑都离不开哈德逊河岸。
安居泽西市的新港时,公寓正倚傍哈德逊河右岸,楼下就有滨水步道。但冬天下午四点外头便一片漆黑,不愿跑远的我仅绕着新港兜圈,如此虽然只有一半时间沿河岸,也足够一览曼哈顿性感撩人的天际线。
犹记某个凛冽冬夜边跑边望向对岸霓虹闪烁,那一刻,也许运动分泌脑内啡作祟,我突然彻底爱上纽约。春天日光节约开始,晚上七点天都亮着,我才会沿滨水步道往南跑向“交换地”。交换地正对曼哈顿金融区,九一一事件当天不少上班族靠着通往交换地的渡轮,才得以脱困三面环水一面双子星倒塌而烟雾弥漫的下曼哈顿。事件后金融区断垣残壁,许多银行遂转往仅一水之隔的交换地另起炉灶,泽西市水岸,包括新港,也演变成金童口中的“西华尔街”。
相较于在新港呆板冰冷的住宅大楼间打转,跑往交换地沿路景观丰富许多,除了曼哈顿金融区高楼群近得像张明信片摆在眼前,还能欣赏中产阶级居住的豪华大厦和商务人士停留的高级饭店;跑到交换地极南时更可一睹自由女神伫立海湾的风采,女神好似在恭喜我抵达终点!
然而我习惯在光线柔和的黄昏时段慢跑,交换地正值大批西装笔挺的银行金童下班回家,运动装扮又脸红气喘的我穿梭其中总是尴尬地成为视线焦点;而跑到看见女神时体力也达到极限,不是散步半小时就是搭“哈德逊—勃根轻轨电车”才能回到新港。我并不介意慢慢走回公寓,但交换地一如金融区到了傍晚人去楼空,留下杳然街道和空荡大楼,治安即便无虞,气氛仍是诡谲。
因此后来我改往北跑向“霍博肯”。霍博肯是中产白人社区,景观与玻璃帷幕大楼林立的新港和交换地大不相同,多是棕红色的透天石砖房。霍博肯也是新泽西通往纽约的交通枢纽,纽新地铁和新泽西转运系统多条路线准备穿越哈德逊河进入曼哈顿前,统统汇集到霍博肯总站;该站是座深褐色的钟楼建筑,在房舍低矮的霍博肯格外显眼,也算当地地标。
傍晚总闪烁微弱红光的钟楼正是我每次跑往霍博肯的目标,一如跑往交换地时非要看到女神才肯善罢甘休,只不过抵达钟楼时还有足够体力折回新港,沿途同样能w????偬旒氏撸?崂朐笪魇星氨阄?滞?敌赂塾牖舨┛系穆?苈废摺</p>
移居曼哈顿后,公寓离哈德逊河左岸恰好仅两条街,且不像河右岸只是滨水步道,而是规划更良善的“哈德逊河公园”,南起炮台公园城一路向北延伸到地狱厨房。落脚西村的我总是先往南跑向翠贝卡,再往北跑向肉品包装区,最后回到西村。曾经试图开发新路线,从西村一路往北跑向雀儿喜,却发现大半时间不论阳光还是风景都被一旁的码头仓库挡住,遂而作罢。
而从翠贝卡、西村、肉品包装区到雀儿喜这一溜恰好是曼哈顿单身雅痞密度最高的地段,男男女女不是一心想着套进那件在苏活买下的名牌贴身牛仔裤衬托翘臀,就是在市场里找寻性与爱,身材理所当然要费心雕塑。因此比起河右岸总是老幼妇孺散步吹风赏美景,河左岸热闹又充满活力。
河左岸外侧是人行步道,有人慢跑,也有人遛狗和遛小孩;内侧是单车专用道,有人骑车,也有人溜直排轮和溜滑板;草坪上,有瑜珈班上户外课程,也有私人教练带着做核心运动;一旁还有网球场和篮球场,别忘了带本书读读,打发蹲坐板凳等场地的时间。这其中有些族群总令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之际也难以忽视。
跑近克里斯多福街时总能瞧见非裔跨性别者狂乐(不知为何就只有非裔),他(她)们原本聚集肉品包装区,后来转移到西村同志酒吧林立的克里斯多福街,该街接续到哈德逊河公园恰好是几块休憩空地,因此常见皮肤黝黑、身材苗条、打扮俗艳的身影或躺或坐或劲歌热舞碧昂丝组曲,仔细看才发现化妆品遮盖下的五官粗犷刚硬,尖锐刺耳的嗲腔是压扁喉结装挤出来。
如果说跨性别者尽情展现他(她)们的性感妩媚,另一族群则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雄性气概。夏天在河左岸慢跑的白人男子约莫每五个就有一个打赤膊,即便少数缺乏自知之明,皮松肉垮仍坚持公开让群众欣赏,宽衣解带的至少胸前两块都已练紧—毕竟居住附近的白人男子要不翠贝卡的黄金单身汉,要不雀儿喜的男同志,都是讲究外貌的族群。他们赤裸上身不仅为了晒成一身古铜,心态上可能和非裔跨性别者一样希望博得路人目光。只是白人脸皮薄不敢太招摇,但瞧他们的慢跑神态仍是自恋。
边慢跑边溜小孩的父母也是河左岸的一大看头,我非常佩服他们跑步同时还能顾及婴儿车运行—有些车里甚至坐了不只一个小孩,睡得东倒西歪口水流满脸。纽约不少夫妻为人父母后便搬去周边郊区,环境单纯生活开销也较低,但这些家长仍愿意留在疯狂的城里育儿,身体里肯定留着不安于室的血液,也难怪精力没轻易被娃儿们耗尽还能出门运动。
哈德逊河公园虽不若中央公园名闻遐迩,仍有不少观光客忙着拍摄河岸风光,我有时也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拍张夕阳西下染红苍穹。某次跑一半发现坐在一旁木椅休憩的一家四口,几小时前在咖啡馆户外空位的我才看他们在西村按图索骥,没料到最后齐聚河左岸。他们如果瞧我下午窝咖啡馆,傍晚河岸运动,纵使没有因此对纽约生活引发美丽误会,大概也验证了“纽约客爱慢跑”的既定印象。
而河左岸的翠贝卡到西村对照河右岸恰好是新港到霍博肯,一左一右,跑起来心境却大不相同。河右岸虽然能欣赏曼哈顿天际线,但总是边跑边希望哪天能住到城里;终于搬到河左岸,非但没有怀念美景,反倒边看新泽西边得意自己在曼哈顿慢跑。
但不论右岸左岸,我的慢跑习惯不因时空转换改变,无论纽约初夏潮湿闷热汗水浸透全身,还是深冬大雪纷飞御寒衣裤手套一件不能少,每每看见有纽约客在街头奔驰,原本想偷懒一天的我便会打起精神出门跑一趟。
慢跑终究是人类最原始的肢体活动,只要一双鞋和自己就能完成,无须他人指导陪伴或其他用具辅助,省钱又方便;有同行即便能增加执行动力,但若对方步调不一致反倒影响节奏。因此我更喜欢戴上耳机进入自己的世界专注向前冲,省去多余的口舌交谈或肢体互动,尽情享受移动刹那的片刻孤寂和风景变换。
一如其他擦身而过独自慢跑的纽约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