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村的人都知道,他们村子里有一个手艺高超,脾气很好的铁匠,无论多难打的铁器,到了他手上,都能轻松打造出来,也无论对他的要求有多苛刻,他都总是笑呵呵的接受。村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
这个铁匠是十几年前从外面逃难逃过来的,他来到这个村子时,已经是面黄肌瘦,走路浮虚,最后,竟然饿晕在不动先生的杂货铺门前。
杂货铺的老板不动先生是出了名的懒,甚至懒得连吃饭睡觉都懒得去做,所以才得了“不动先生”这么一个名号。按理说,这么一个懒人,是不可能会走出杂货铺门口的,但注定铁匠命不该绝,那天,不动先生不知撞了什么邪,居然破天荒地走出了杂货铺,而在发现铁匠后,居然又破天荒地劳心费力地把他抱进屋子,并请村里的张斩经大夫为其诊治,最终才挽回铁匠一条性命。
从此以后,铁匠就在江津村住下了,还在不动先生的帮助下,开了一个铁匠铺。
对于铁匠,江津村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平时很少跟人说话,更不要说会告诉别人自己的来历了。甚至是他的救命恩人不动先生,也只知道他有着不幸的过去,具体的情况却是完全不知。
铁匠平时没有什么节目,只有一个嗜好,那就是,一有时间,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站在铁匠铺门口,嘴里念叨着“甜酒好喝啊”之类的话。也正因为他总喜欢说甜酒,所以,大家都亲切地叫他甜酒。
如果不是那天发生的那件事,恐怕甜酒的过去就要永远被掩埋到历史的尘埃中了。
那一天,村子里有一个叫小小一点爱的小男孩来找甜酒,索要白秋琳放在他这里修理的属于龙老爷子的装备,甜酒破天荒地和他聊了很久,还指点了他很多东西,并送了一些他放在村子里其他老板那里的物品以及一些银两。
傍晚,甜酒提了三瓶陈年西北望和一些熟食,往不动先生家里走去。
当甜酒到达不动先生家里的时候,不动先生正躺在床上发呆,他正在想着:睡觉这么累,要不要睡好呢?
他看到甜酒走进来,一点迎接的动作都没有,只是懒懒地说道:“来了?坐!”
甜酒不以为然,显然是已经习惯了不动先生的懒惰。他把手上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如往常一样,走到不动先生的床前,一把把不动先生扯了起来,说道:“烦死了。死懒鬼,快起来,陪我喝两杯。”
不动先生很奇怪地看着甜酒,任由他把自己拉到桌子边,问道:“哦?你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甜酒神色一黯,沉着声音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来,陪我喝两杯!”
一边说着,一边倒满一杯酒,塞到不动先生的手上。然后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端起来,伸向不动先生,用力一碰,说道:“来,干!”
说完,仰颈举杯,一饮而尽。
看此情形,不动先生知道甜酒有心事,多年的默契,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着甜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
酒入愁肠愁更愁,甜酒的酒量本就不大,这么猛地喝了几大杯,居然有些醉了。
喝了酒,甜酒的话就多起来了,他口舌不清地说道:“不,不动,你知道吗?今天我,我很不开心,很,不开心。”
“嗯?”
“我,我可怜的孩子啊!”甜酒说着,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哦?”
“呜呜,孩子他妈,你死得好惨啊!”
不动先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看着甜酒,默默地陪着甜酒喝酒,默默在听着甜酒的话。
醉酒的人说话没有什么逻辑,不动先生听得很辛苦,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弄清楚发生在甜酒身上的事情:
原来,甜酒并不姓甜,也不叫酒。他有一个在中国很出名、家喻户晓的名字:张三。
张三姓张,家里排行第三,乡里人不讲究,直接就起了张三这个名字。他是宋国人,住在宋国与金国交界的边境上的一个小村庄里,他老爸是铁匠,所以,他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铁匠技巧的教育,加上他资质聪颖,十八岁那年,已经能打出一手好铁,很有青出于蓝的趋势,老铁匠很是欣慰,就逐渐退隐,把所接的活都交给张三做,只有一些超高难度的活才出面指点一翻。
张三的老婆是村里有名的美人儿,姓田,在家里排行第九,所以名为田九。凑巧的是,田九有一手绝活,那就是酿制甜酒。她酿制出来的甜酒,据说只要一开盖,整个村子都能闻得到。正因为她的这手绝活,村里人都逐渐叫她甜酒,至于她的真名,反倒没多少人知道了。
田九凭着酿酒的绝活,加上张三打铁的技艺,一家子不愁吃穿,日子倒也过得和和美美。不过,田九有一个遗憾,那就是,虽然自己酿的酒很好喝,但张三从来都不喝,他还总吹嘘说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不喝那种甜甜的娘们才喝的酒,宁愿喝那种只喝一两杯就倒的烈酒。
这样的生活,本来是可以让很多人羡慕的。可惜,在十五年前的今天,一小队金兵侵占了张三所在的村子,张三的噩梦出现了:
金兵在村子里烧抢一翻,幸好,村民们早就接到消息,提前离开了村庄,倒也没有什么损伤。张三本来也准备在昨天走的,但却为了等他那把专门为将要出生的孩子所铸的短剑出炉,多呆了一天,结果却不幸碰上了金兵。
金兵头领兀骨多听说张三的打铁技艺很高,这正是军队所需要的人才,倒也客气,亲自登门,请张三到金国,为金国出力。
张三虽然很不愿意,但乡里人的国家意识并不怎么强烈,加上人为刀俎,自己的小命都捏在别人手里,所以,他也不敢反抗,只好答应了。
兀骨多见张三同意了他的邀请,非常高兴,非要留下来和张三喝上两杯。张三只好吩咐老婆做了一桌好菜,并端上珍藏多年的烧刀子。兀骨多叫跟随来的士兵到屋外守卫着,自己则和张三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来。
喝了几杯,兀骨多话也多了,叫道:“张三啊张三,都听说你家娘子长得俊俏,还有一手酿酒绝活,怎么不叫她出来陪我们喝上两杯啊?”
张三陪着笑,说道:“山野之人,难登大雅之堂,大人在此,我怎敢让她出来献丑呢?再加上她正怀有几月身孕,行动不便,恐怕……”
兀骨多大手一挥,打断了张三的话:“说,说些什么?没事,没事,让她出来给我们倒酒,呵呵,倒酒。”
张三没办法,只好把老婆叫了出来,帮忙倒酒。
田九本身就是个美人儿,虽然有身孕,但在冬天厚厚的衣服的遮挡着,倒也不怎么显得臃肿。兀骨多本身就是个色中饿鬼,这次出来打仗,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一看有此美人在前,就借酒发疯,对田九毛手毛脚起来。
田九哪里见过如此阵仗,吓得直哆嗦。张三连忙站起来,对着兀骨多作揖,求情道:“大人,大人,我妻子正有身孕,多有不便,还是我来倒酒,让她回房里休息吧!”
兀骨多圆眼一瞪,斥责道:“说,说什么呢?我就是喜欢她倒酒。”说着,转头看向田九,说道:“小美人,你说是不是啊?哈哈哈……”
看着兀骨多狂笑的样子,张三也不敢多话,只能自求多福了。
兀骨多越喝越多,酒疯也越发厉害。最后,居然一把拉住田九的手,把她拖到自己的怀里轻薄着。
张三忍无可忍,准备上前帮助自己的老婆脱困。
正在此时,兀骨多突然一声惨叫,接着一把把田九推到地上。只见他的脸上有一个深深的牙齿印,血正从伤口中冒出。原来,田九不堪受辱,在兀骨多轻薄时,一口咬到他的脸上。
屋外的士兵听到长官的惨叫声,一下子都冲了进来,纷纷拔出手中的刀剑,直指张三夫妇。
被这么一吓,兀骨多的酒醒了一大半,他黑着脸,喝退所有士兵,抽出一把刀,慢慢地走向田九,恶狠狠地说道:“贱人,你居然敢伤害我?是不是嫌命长了?”
田九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张三看势不妙,连忙抢过去,挡在兀骨多与田九之间,对兀骨多说道:“大人,大人,山野人无知,请大人饶命,请大人饶命。”
兀骨多怒火中烧,哪听得了别人的劝?他一把推开张三,手中刀直往田九劈去,可怜的田九,就这样香消玉殒。可怜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来不及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就随着母亲离开了人间。
张三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妻子,惊呆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兀骨多狞笑着:“贱人,我看你还怎么咬我?哈哈哈哈。”
看着兀骨多那狰狞的模样,张三脑血上涌,从怀里掏出早上才刚出炉的短剑,扑了过去,一剑插在兀骨多的心脏上。兀骨多当场毙命,眼里满是不甘。
张三知道自己闯祸了,对着妻子拜了几拜,心里祈祷着:九儿,你安心地去吧,我已经为你报了仇了。
屋外的士兵听到屋里的响声不大正常,纷纷抢了进来,张三慌忙逃走,十几个金兵在后面狂追不放。
幸好,张三自小打铁,身体素质很好,而且路又熟悉,在付出了被山上的树枝荆棘挂破衣服及划伤了多处的代价后,终于逃离了村庄。
张三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再回来这里了,他朝向村庄的方向,默默地跪了下来,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转身离去。
张三最后总结道:“就这样,我流浪到了,江津村。不动,非常感谢,你救了我,非常感谢村子里的人,都对我,这么好。对我来说,张三这个名字,已经,已经,成为历史了,我现在,叫甜酒,我要为义军打造更多的好兵器,只要是打金兵的,哪怕倾家荡产我也要支持!”
张三的声音越来越低,说着说着,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动先生看着张三,噢,不,应该是甜酒,不动先生看着甜酒,眼里流露着同情。不动先生怎么也想不到,甜酒的经历居然是如此的悲惨。从甜酒的身上,他想起了自己的经历,不禁黯然神伤。
夜,深了,整个江津村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四处一片寂静,只有不动先生的家里的桌子上,那盏油灯依然亮着,在桌子上,还趴着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人,嘴里不时咕哝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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