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气息让人窒息,但他却兴致勃勃地对着尸体研究。对于他的兴趣我了如指掌,而且我也不得不做出一副专业的样子陪同他对尸体鼓捣。
他对我说要一把小刀,我却在把刀递给他的那一刻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他反抗得很有章法,但我进攻的方式也是一板一眼的。
“尽管你如何不相信都好,眼下刺杀你的正是教会所指派的刺客,你也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霍巴顿伯爵。”我实在想笑一下,可惜没办法浪费表情。
他被我踢倒在地,匕首拔了出来,鲜血划着弧线喷涌而出,是和月光一样美妙的奏鸣曲。这个时候皓白的月亮已经升到半空,我猜许许多多的尸体是害了霜冻而死,如果仅仅是看见他们身上冰凉的月光的话。月光只有在这里才会这么凉。
“果然你是刺客……”
这是霍巴顿伯爵的遗言,我还以为他会说“你竟敢杀我!?”或者是“你这个混蛋……”。但今天我领略了这样“贵族”的死法。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仍然觉得他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他仍然觉得研究亡灵术是没有错的,我却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骂他“胡说”。
就他而言,人们总是对无知的事物感到恐惧,并且尽全力去排斥和消灭那些未知。他对历史泛泛而谈,总觉得愚民给先驱者的是死亡,而历史给先驱者的是荣耀。我对于他以先驱者身份而沾沾自喜的态度感到有点恶心,但他远非那样虚浮的人。
他心中有着扭曲的爱和深沉的黑暗。
无论如何,我花了几个月时间终于是把他给解决,但他在死前却诡异地笑了。就像一些英雄故事那样,我以为他会突然翻身大吼:“吾乃不死之身!”但我没等到那一刻,等到他不再扭动身体后,我把一点绿色的粉末洒到他的身上。
我轻轻地吟唱,绿色的火焰像爬虫一样慢慢覆盖了他的全身,一点一点地把他的身体噬咬成灰烬。直到此刻我才安下心来,继续跑到附近伯爵的行宫——一个简陋的住处,他当然害怕自己的研究被别人发现。我拿出了那本关于亡灵术的书,我感到奇怪,既然教会要抹杀异端,为什么还要书呢?但这是任务。
我不得不快马加鞭。伯爵死亡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王国,尽管霍巴顿伯爵一直警觉着不让别人发现我——我是协助他进行研究的人,但我仍然认为我不能呆在这里等着被伯爵的手下撕成碎片,而且我太想念皇都了。
月亮还没有下来,路道两旁是远远近近稀疏的民房。白天的时候你可以赞叹这里旖旎的田园风光,晚上则要注意强盗的出没。森林簌簌的响动起来,听说有狼人的出没,但我想那只能是人们对恐惧的臆想。
远离皇都的时候我就想念它,离它越近我就越是恶心起来。回家以后的第一件事是跑到团长那里交待任务。若你以为在皇都会潜伏有一个刺客团伙的话,我是赞同的,皇都是个很容易制造仇恨并且让仇恨翻倍的地方。但我想无论如何一个圣骑士也不应该做刺客,但既然我都杀了人了,我就不应该抱有这种严肃的想法,毕竟我也快要疯掉了。
皇立圣骑士团坐落在城市中心偏东的方位,因为我戴着斗篷,别人都以为我是一个来办事的外省人,这让我免去许多麻烦。我一直把团长视为第二父亲,所以在把书交给他的时候我也禁不住高兴得颤动起来。他看起来很高兴,说了许多赞许的话,并且把一袋金币给我。我当然要推辞,本来我做刺客的事情就是不合适的,难道要我为肮脏的事情得到报酬么?这绝对不合适。但他硬把钱塞给了我,想想家里生病的老母,我咬着牙把钱接下了。
从团长的办公室出来,大厅里的圣骑士们仍然是那么喧闹。圣骑士首先要箴默,但这条铁则可以对皇都网开一面。贵族们醉生梦死,市民们纵情欢乐。如果你在夜空里仰起头,从哪里流动来的空气都是浮夸的味道。这就是皇都,甚至不学会放纵就无法生存,你可以在一夜之间成名,也可以马上变成人们脚底的果皮。谁都认识你,谁都不认识你。一些莫名的压力让你做出选择:进入,或者离开。
我还想再看看这里的纯净,所以我留在这里,并且我也曾经以为找到了纯净。
他们一看见我,就很热情地和我打招呼。这让我感到恶心,因为我知道其实他们脑子里在盘算着其他的东西,只是把我当成旅行回来的轻松的家伙看待。我有礼貌地回答他们连珠炮似的提问,我说南方的阳光很好,空气也很好,白天的风光优美,而晚上的月光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说到这里我不禁冷笑了一下,天知道其实我是去北方刺杀霍巴顿伯爵。
他们终于又开始谈论其他的话题,我得到喘息。我厌恶这里,厌恶圣骑士团,厌恶浮夸的气氛。我从小就认为圣骑士是光明正大的人,但这里的每个人都向我显露了我认为不够“纯洁”的一面。圣骑士不就应该纯洁吗!?不就应该勇敢吗!?他们在干什么啊?他们的许多行为都让我陷入疯狂,陷入对律纪的深深的思考。其次的问题是,当我总想说点什么我认为很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他们用喧闹打断我,并且说:“嘿,这个时候还认真什么?”我感到很尴尬,我讨厌别人不让我说话。
我走出大门,耀眼的阳光普照大地。空气中有尘土的腥味。行人像流水一样从这头涌向那头,不时地有马车轰隆隆地经过。到处是人们的叫卖声,笑谈声。正如那句话所说的:“在日光下,一切都是捕风捉影。”我觉得,即使正确如阳光,你也不会不相信这个世界仍有黑暗,甚至是在日光下,人们也会堕落。
但可怕的不仅仅是黑暗,自以为是的太阳让人们堕落。我们的时代总有这样的自以为是的人。有一种让别人以为自己是太阳,让别人呼喊着追随自己;有一种自以为是太阳,不断地做着自以为正确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道德,规则或者伦理置之不顾,无论什么力量也无法阻止他们。这让我感到恐惧,所以每当我看到阳光的时候总会眯起眼睛,尽管我们圣骑士正是离光明最近的人。
我逐渐走向海边,海水正不停地翻涌。我想,无论是谁,都在朝着自以为正确的方向前进,无论是霍巴顿伯爵,团长,甚至是皇帝。这会让世界变得很糟糕,但如果人们不做那些事情呢?我无法想象,我只能想,总会有人做那些事情。
在我第一次见到皇帝的时候,是远远地跪在殿下的。我甚至颤抖了起来,因为我看到平时那个严厉的团长在皇帝面前有着猫的温顺,我开始明白皇权的可怕,虽然以前我不止一次地以为皇帝也是人。我倒是想起一回事,皇帝的东征还没结束,那个以排斥异端为名的大屠杀还没结束。我讨厌血腥和杀害。我仍然对我的一次任务记忆犹新。那时我们负责逮捕几个术士,如同我们所预料,他们攻击了我们。我被沉默了,一些莫名的怒火窜上我的心头,我冲上去,一拳把那个术士的牙齿——或许连下颚骨,一齐打碎了,把手伸进去要拽出他的舌头。我成功了,但那个术士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了。事后我才明白我是多么地讨厌别人不让我说话,但我感到很愧疚,因为我做了不“干净”的事情,尽管我清楚那些人被捉回去以后也是被处死的。同行的圣骑士安慰了我,并觉得这一切没什么大不了。但那些愧疚一直深深刻在我的心里。
我开始对杀戮麻木,有时我甚至在事后不停地祈祷并且流泪,我明明就知道于事无补。一年里我们皇都的圣骑士团杀了五千一百三十四人,逮捕了两万四千七百六十六个人,并且没有多少能逃离死刑。如果你不杀人,就请你滚出骑士团。我一直很好奇教士们怎么可以一面讨论神圣的经文一面在判决书上葬送成百上千条人命。我苦恼于此。
“以为圣光正确本来就是错误的,世上没有绝对的光明。”那位老圣骑士这样开导我,“许多人抱着重建世界的憧憬进入这个圣骑士团,最后带着遗憾去屈服于现实。你要明白,黑暗永远和光明分不开,今天你觉得肮脏,但那些事情对于‘纯洁’来说却是必要的。”我不能理解他的话语,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酒吧的人潮中。后来那位老先生举剑和一名异教徒同归于尽,两人被吞噬在熊熊的大火之中。
“不能杀死邪恶,邪恶就会杀死光明。”所以我们的双手必须沾满鲜血,这是另一位先生的态度,我只是表露了一下我的担忧,他也马上认为我的“觉悟”不够高。如果仍是在修道院,我就会吃鞭刑。什么时候自己觉得难受,就会和教士说个明白,然后好好地“享受”鞭子,没有十天半个月也无法痊愈,其间只有硬面包和清水,每天诵读经文。但我觉得区别不大,因为平时也要背经文,背不出来连饭也没得吃。但这位圣骑士先生只是拍了拍我,让我清楚“觉悟”的重要性。
如我所预料,海水翻涌后的不久,乌云布满了天空,那里正在酝酿着一场雷电和暴雨的阴谋。阳光一下子消失不见,只能尴尬地透过云层。但天空仍在变暗,变得难以捉摸。海边的渔夫们正用力地把船只拖曳到岸上。我在远处看到的却是一群忙碌的蚂蚁。哪一天有灾难降临,他们必定会如倒伏的野草一般悉数倒下吧,而高阶级的人却能得以生还。我也曾经是那杂草一般的阶级,所以即使成为了圣骑士也不如意。我仍然记得在我小的时候,一队圣骑士骑着马从街道穿过,两旁是赞叹和欣羡的目光。那时候起我就对伙伴们说,我要成为一名圣骑士,他们只是大声起哄,不以为然。在进入修道院以前,我当然常常被人欺负,穷人家里还是可以分出三六九等的。我的一些朋友,当然是各分天涯了。其中的一个成为了银行家——那是个好听的称呼,姑且可以成为投机商。一次我和他喝酒,他在结账的时候连一个苏的钱也要和老板讨价还价,那副世故的笑容就好像他被别人打了还要讨好别人那样。另一位伙伴,爱上了一位美丽的小姐,也挺谈得来。可惜我的这位可怜的朋友出身不好,本身就成日沉浸在爱情里,无所事事,没能争得什么地位。后来那位小姐和一位富家公子结了婚,而酒吧多了一个整夜买醉的痴汉。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们?我今天能成为圣骑士,首先是因为某一个她的善意的微笑。我有一个好的邻居女主人,却没有好的邻居男主人。这位可爱的妇人对于周遭的事情富有热心,给童年的我很多抚慰。在我被别人打伤以后,她总是微笑着擦去我身上的泥土,给我敷药。或者又是哪天,能从她家里拿点草莓或者馅饼之类的东西。但我不喜欢她的喝酒的丈夫,因为他喝酒了就打人。至今我无法理解第二天的她为何仍能带着通红的眼眶微笑。越是对这个世界温柔,越是容易受到伤害。我要的是力量,可以保护别人的力量,至少是保护她的力量。
天空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沉,海风夹带着腥咸的不安向我扑来,我知道是该回家了,尽管心里希翼着有什么大雨来洗涤罪恶。人人都期盼审判,人人都害怕审判。如果有一个回避的地方,人们会把自己装进去,让外面的世界毁灭才好,只要自己活着。刚才我又想到哪里啦?我以为我能实现愿望,现实却和理想越走越远。成为圣骑士后能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维持治安是保卫队长的工作吧,所以我没能去保护她。即使是我的玩伴们,难道成为圣骑士以后我就可以说“啊,我会给你很多钱,不要冒险去做银行家了。”或者“啊,你们结婚吧,因为我是圣骑士。”现实是无奈的,我甚至没想过杀人,我以为前方是鲜花和荣耀,但荣耀却是用生命来谱写的。
在我进修道院以来,我就听到有人说:“难道那种人也能当圣骑士吗?”那些下流的人进了社会自然也是做下流的事情。在我成为圣骑士以后,他们就来祝贺我了,并人前人后地炫耀他们和我的关系——实际上是经常殴打我的关系。在我举剑宣誓的时候,我甚至在想:“今天我所要保护的人,不过是堕落的人,颓废的人,侮辱我的人,下流的人。”但我嘴上仍然是:“我愿意用剑和生命来捍卫……”在那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自己的恶心了。如果愤怒能和其他的感觉被公平对待,我也不会如此疯狂,但人性远非如此公私分明。
作为从平民中进入圣骑士团的我,自然也和那些高贵出身的人无法交流。有时我不明白他们在讲什么,有时我无法让他们明白我讲什么。如果不是团长的赏识,我无法做到今天这个地步。高贵的他们无法想象去做刺客这样肮脏的事情,但我却轻松地胜任了。
无话可说只是第一点。第二点却是至关紧要。我仍然能记得在那个喧闹的下午茶会上,安静的维蕾莎对我恬静地笑了。我当然讨厌喧闹,所以她在我眼里就显得很特别了,我想她也抱有一样的想法。后来我就成了她的常客。有时我说点圣骑士团的事务——当然是删节版的,偶尔也说点平民的生活,她听得很有兴致,她觉得像我这样心无杂尘的人挺少的——其实我只是有点厌恶浮华罢了,而且我没能出身在富贵之家,当然也没能了解那些圈子的运转,哪里能变得“世俗”呢?她的事情就稍微简单些,她会写一点小诗念给我听,或者是讲今天看到哪里的花开啦,家里买来了什么时令的水果很喜欢啦之类的话。这样我能和她整个下午整个下午地消磨时间。她说我心无杂尘,我倒迷恋于她的纯净的微笑。
我以为事情就是这样继续发展下去。但我也简略地介绍过皇都的情况,所以即使清楚我们的红衣主教有几位伯爵或者公爵的妇人作为情妇也不要惊讶——尽管教士是不能结婚的。所以当我听说其实她的对象是另一位圣骑士的时候,我也没有过分惊讶,毕竟那位先生出身高贵。华丽的门户还是要对应华丽的门户才行啊,我笑了笑。嫉妒不能让我愤怒的话,一定有什么其他的地方让我愤怒。听说那位先生很不专一,常常让维蕾莎伤心落泪。但我知道那样温柔的人是没有什么强硬的反抗的,所以我能看到她用颤抖的声音诵读那些赞美爱情的诗篇。我想很生气地对她说,为什么不生气呢?但我明明就知道我不能这样对她。因为她深爱着他,如此简单。
我逐渐感到恶心得不可名状,尽管仍然和她笑谈,心里却开始阵阵发呕。这个女人甚至把身体献给了他,而他却只是对她如同玩物一般无所谓,而且我不能出手干预,也无法改变现状。我对一切感到恶心,不能和我说话的人,不让我说话的人,让我说话却让我恶心的人。
不知道哪一天:
“我要到南方去。”
“是吗,我也想去一趟,那里阳光很好……可惜有事在身,不然也和你一起去晒太阳了。”
“有这份心意就足够了。不胜感激。”
不胜感激,我竟然对那个女人说不胜感激。我想我走了才方便了她吧,毕竟那位爱偷食的先生也对我颇有微词。她这样说不就是让我恶心么?
洛林地区作为霍巴顿伯爵的领地,在最近的一段时间成为了反抗皇权和神权的先锋之地。我却不以为然地认为这里是堕落之地,因为这里娼妓业和赌博业发达,到处都是尽情狂欢的人们,我讨厌这里甚于讨厌皇都,尽管它们在我眼里都是肮脏的。
令我惊讶的是,这里的人们都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情,却不是皇都平民的那付病态的摸样。难道这里就是发生过驱逐教士事件的地方么?难道这里就是被怀疑收容异端的地方么?我甚至从平民的眼里看到幸福的光华,我不由得哼了哼鼻子:“肮脏的地方也配那种笑容吗?”
我慢慢走在街上。一个酒吧的门前,一位吟游诗人被群众们所包围着,悠扬的歌声传到我的耳畔:
“去工作,就好像你不需要报酬;去跳舞,就好像没人在注意你;去爱,就好像你从没受过伤害。”(眼熟吧)
一股怒火从我心中油然而起。我想起了维蕾莎,那个犯贱的女人。我想起那些表面赞颂美好背地里却下流的人。我想起这里的这些反对教会的人怎么配拥有幸福?
人们发出轰然的喝彩,我从人群中挤进去,念了一句:
“死去,就好像你从未存在。”
这句话可真呛人。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慢慢地散开了,吟游诗人会惹几个仇敌也不算奇怪的事。那位先生放下了手中的琴,问道:“这位先生,难道我们曾经相识?”
“哪里,只是觉得你的诗句很烂罢了。”
我以为会有一场决斗发生,人们也正是那样期待。但他只是摇摇头,耸耸肩膀就走了。这时候我应该追上去,但我马上发觉我不应该这样率性,我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我应该尽量不暴露自己。
我选择了一间酒馆歇息。这里有一位漂亮的歌姬,我倒想看看这里能有什么悦耳的声音可以听,于是我花了点钱,让她单独为我演唱。
她穿着白色的长裙,拿着一个小巧的竖琴,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就坐下来演唱了。因为我的要求是“随便”,她就先唱一首当地的民歌《野百合也有春天》。(眼熟吧)
歌词大概是这样:
“春天,她曾经来过这里
踏着歌声从山谷走过
却不曾给予我恩泽
我仍然摇曳着身躯
观看天空的流云和急速的风
我应该得到绽放……”
令我惊讶的是,她的歌声穿透了我心灵的阴霾,直直射入我心底的柔软。我似乎被搅动了起来,有一些羽毛一样的东西在我脑海漂浮……不,她不应该有如此婉约而唯美的声音,我不得不尽力克制了自己的快要离开身体的灵魂。
我喝了一点酒,虽然无足轻重,但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来阻止她那妙曼的歌声。那歌声又让我想起维蕾莎,以及那些被凌辱后释然的微笑。
她唱得很入神,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所以也没发觉我的靠近。我伸出手捏住她的下颚骨,把她的头轻轻地抬起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里满是颤抖:“老爷,别这样,我求您了,老爷……”
后来我和旅馆的伙计打了架,打了平手。如果不是因为不能用圣光术,像那种敌人再多十倍也不是我的对手。我不得不跌跌撞撞地离开,从灯火辉煌的旅馆来到暗无光彩的街道。街道上行人很少,凛冽的风开始复苏。在一个街道的拐角,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对我打了个招呼:
“嘿,那边那位先生,看这边吧,看一看吧。”
她正在把裙子撩到大腿。我清楚她在用“魅惑”,我想我是不能反抗的,一旦如此,我就暴露了自己。既然都到了这一步了,还有什么不能做呢?我坏笑着向她走近,把她揽入怀中,走向了附近的一家旅店。
之后的事情顺利得令我咂舌。伯爵和我一见如故,直到后来的敞开心扉,他又为我那丰富的亡灵知识而感到钦佩,我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常客,并常常和他一同去做研究。
这些是我大概在洛林地区发生的事情。有一次我甚至看到那个歌女也被请到了伯爵的府上,她一看见我就惊慌失措。而那个红头发的就再也没有见过。
在皇都呆了几天以后,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皇帝停止了东征,把浩浩荡荡的军队拉回来,他们耀武扬威地从街道上齐步走过,似乎是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坏消息就是,维蕾莎已经因为难产而死,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真傻,我应该在几个月以前就发现她的异样,但我没有。我想她的想法不过是要把孩子生下来,直到最后她想的也只是温柔而已……为什么不打掉孩子呢?这件事情让维蕾莎的家族蒙羞了,他们把她像狗一样埋葬在一个无名的墓园。我到那里的时候,那小小的墓碑上只有“维蕾莎”几个字,连姓氏也没有。令我惊讶的是,墓碑的前方仍然摆放有一束白菊花。我也把百合花放到墓前。我在墓碑前站了好久,墓园一直都很安静。
后来大雨终于倾泻了下来,我在酒吧喝了点酒,就慢慢地走在街道上,让衣服上的水珠如同细线般连到地面。我想我的确很悲伤,但我连一点点反抗的意志也没有了。一直以来我想要保护的东西,一直以来我想要重建的东西,一直以来我想要看到的东西……无论是我自己或者是他人,谁也没能让自己满意。从彼端的世界却仍然清晰地传来“嗡嗡”的运转声音,它没有为谁的悲伤而停留。
再后来,也不记得过了多久,仍然是三人一组的我们去执行任务。这次的说法是,在皇都外围的一个森林里有一间女巫的小屋。我们的盔甲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声音。那间小屋近在眼前,我们都悄悄地把剑拔了出来……就在这样高度紧张的时刻,其中一位队友对我说:“嘿,能打开圣光护甲吗?”
我不明白这样程度的作战为何要打开护甲。但他是小队的指挥,那我也照办好了。
我没能打开护甲。
我尴尬地笑了笑,继续努力,但还是失败了。如同我的预料,他们的剑锋向我划来。我灵巧地躲开了,我一边逃跑一边回想问题的缘由。从昨晚到今天,要说有什么异样的话,只是我喝过团长亲自端给我的一杯酒……难道那个老家伙已经开始恐惧我的存在了吗?
我大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不起了,我想你已经被污染了才无法使用圣光术的吧。我们的任务其实是清除腐败分子,这是团长的密令。一起工作了那么久,真是不好意思啊。”
你才不会不好意思呢,你这个高傲的贵族!我心里暗骂。另一方面,他的话也印证了我的猜想。我早就想,只要我存在,我的事情总会被暴露出去,那无疑是圣骑士团的一大耻辱,把我抹杀掉是唯一的办法。
没有圣光术的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被按倒在地,准备被他们砍下首级。我后悔得连牙齿也要咬出血,为什么我要接那个任务,为什么我还要留在这里!?这一切没有答案,我对皇都又爱又恨,这铸就了今天悲剧的我。
有一个声音从轻风中传来:“你仍然有机会。”
我以为是谁来收拾我的灵魂,因为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头掉到地上的触觉。我只能说,我再一次见到那个红头发的女人了,然后,那两位圣骑士先生被迅速地杀死了,杀他们的人并不是那个……是,一个恶魔样子的家伙?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做梦一样。
“你愿意和我订立契约吗?你会得到无穷的黑暗力量,你可以达到黑暗世界的顶端,只要是有我在。与我同行,用黑暗的力量洗涤这个虚伪的世界,你愿意吗?”
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我的头被她抱在怀里,我只能成为这个女巫的仆人,不然我的存在就会消失在这世上。我多么渴望生存下去……!为了那些仍未完成的事业,既然我得到了复仇的力量,我就应该使用它!
契约订立后,这位红头发的女巫显得很满意。她和恶魔先生攀谈起来。
“一下子又要回到洛林去么?”
“是啊,红衣主教亲自去那边调查伯爵的死亡事件,我也得亲自去‘接待’他才行啊。”
“那这边的事情我来负责好了,有了这位无头骑士先生,事情会很好办的。”
“嗯,诸事顺利。”他点了点那个长有两只长角的头颅。
我实在不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女巫给我指派的第一个任务就令我兴奋不已:杀死团长。
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女巫把其中一位先生的头颅,一个高傲贵族的头颅放到了我的脖子上,这样我就成为了这位先生。我现在就可以回到皇都,去向团长交接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