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离鞘
宋屿寒终于发现了那个黑衣人。他找了这么久。
黑衣人站立在山崖之上,但是又像是本身就与山崖是一体一般,一袭黑衣无风自摆。
黑衣人在宋屿寒的注视竟然抬头看了看天,忽然说道:“要下雨了。”声音到处竟让人眼前升起一片淡淡的雾气,雾气中隐隐有莲花浮出。
宋屿寒两手负后,目光如电,嘴角带着“终于找到你了”的笑意,释然看着傲立眼前、意态自若的黑衣人,没有说话。
宋屿寒手中擎着的是太虚观传统武器法剑。法剑不同于普通武林中人所用的长剑,它更多类似于一种施展法术的灵媒介质,以桃木、乌金等蕴涵有灵力的材料制造,上面刻画有道家的符逯图样。当施展符法时,便可以借助法剑灵力,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一阵似乎微不可闻的低吟,在黑衣人手中响起,连强劲的破风声,亦不能掩盖。
剑离鞘而出,像蛟龙出海,大鹏展翅,先是一团光芒,光芒蓦然爆开,化作一天光雨,漫天遍地迎向刺来的矛影。
一连串声音响起,活像骤雨打在荷叶上。黑衣人暴喝连声,身形向左右闪电急移,每一变化,都带起满天矛影有如暴雨狂风般,由不同的角度袭向宋屿寒。
宋屿寒卓立原地不动,但无论黑衣人怎样攻击,从他手上爆开激射的剑雨,总能点在矛影上,硬把矛势封挡。
黑衣人难作寸进。
“是你父亲染上了邪影,打开太古铜门,放出了妖魔。”黑衣人收势说。
“胡说!”宋屿寒怒道。他对这个师叔已然没有任何尊重可言。叛徒无疑是最可耻的。
“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真相的。”黑衣人语气平缓,却透着了然。
“锵!”终于,宋屿寒中的剑蓦然脱离鞘身,一柄幽泓如月的剑。
“好剑!”黑衣人轻言道。
宋屿寒目光冰冷:“你当初背叛的时候,应想到终有今日!”
月光下,枯叶纷飞,剑影凌乱。法剑笔直而上,剑锋突变。
宋屿寒的剑离鞘而出,先由怀中暴涌出一团光雨,接着雨点扩散,瞬那间相距仗远的黑衣人身前身后竟然尽是光点,令人难以相信这只是由一把剑变化出来的视象。
黑衣人被夜风拂动着的衣衫倏地静止下来,右脚轻轻踏往地上,即发出有若闷雷的声音,轰传于山崖内纵横交错的洞穴里,回响不绝,威势慑人。
整个山崖似是摇晃了一下,把风声,全盖了过去。
光点倏地散去。
黑衣人仍是意态悠闲地卓立山崖之巅,宋屿寒的剑也早回鞘内,像是从来没有出过手。
宋屿寒冷笑。那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刺入喉,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的惊惧,随即转为悲哀。
片刻后,黑衣人身形伏地,空谷传来坠落的寥寥回音,半晌不绝。
当夜,宋屿寒终于睡了一个安稳的觉。漂泊太久,舟车劳顿,但终于是解决了这个叛徒。
入眠前他响起黑衣人的话,旋即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冬。荒蛮雪原。幽都山麓。
黑暗中,太虚掌门宋御风策马行至太古铜门前。
太古铜门内似有妖魔受到感应。喧嚣回荡之声,不绝于耳。天元地极锁和门上铜栓剧烈颤抖起来。
宋御风轻启行地无疆符。太古铜门瞬间开启。
一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众多妖魔蜂拥而出。及至宋御风面前,自动避开,宋御风竟站成湍急河流中的一座孤岛。
在扑面迅疾的风中,宋御风缓缓转过身,双瞳在暗夜中放射出幽蓝色的光芒。
影离身
回程中,车突然停了下来。宋屿寒在马上,黑衣人在不远的道路对面。因中间有雾,他忽觉有相逢如梦的感觉,不觉心中一凉。
从道袍中伸出的手忽然不可抑止地痉挛起来,手是空的,似在期待什么。宋屿寒看见自己的手缓缓伸直,五指靠扰,手心向上,二指在前。二指紧贴掌心,试图紧紧握住一团虚空的空气。他分明感到心中一阵冰凉,他以为一切都已结束,可是黑衣人并没有死,而是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四处散落的都是玉玑子。原来他并没有死,而是四处分身,如同影离身。
宋屿寒准备再次出剑,却看见掌心腱鞘,已全是乌黑,自知已经感染了邪气。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武艺日益精湛的宋屿寒为了复兴太虚,也开始休习邪影真言。
宋屿寒轻叹一声。始信师叔所说为真。
宋屿寒放弃了杀死黑衣人的妄念,决心趁理性尚存,独自一人,化身为兽,冒死冲进冰心堂,取得药物,拯救祝夕啸。
宋屿寒在妖魔中发现了荆一峰与妖魔界来往的证据。得到药物后,他在冰心堂外被妖魔发现。整个人被常人和邪影交替控制,内心痛楚万分。
赶来相救的飞雪独樵发现了这一幕。被宋屿寒感动。临死前将宋边城托付给飞雪独樵,并嘱咐飞雪独樵找到太虚解脱妖魔困扰的办法。
飞雪独樵含泪手刃宋屿寒,取到药物和证据。目睹宋屿寒在漫天星光下魂飞魄散。
魂离乡
魍魉一破,士气大震。大家势如破竹,其他门派先后平复。
众人终于重新关上太古铜门,却得知平静是暂时的,为时已晚,荒火多年守护的神灵已经激活。
众人心思重重返回各自门派。
途中时,众人决定为死去的将士烧点纸。众人想到一路上死了这么多人,发生了这么多纠葛和恩怨,都黯然神伤。
年幼的宋边城在一旁哭泣,他拢的火总是烧不旺。飞雪独樵帮他把火拨大。宋屿寒临死时,将宋边城托付给飞雪独樵。
“父亲在天上会收到我们的祝福吗?”宋边城问飞雪独樵。
飞雪独樵不知该如何回答。
火越烧越大。火星轻盈地升入苍蓝的暮穹----不管天上的人能否收到,地上的人已先自暖和起来。
春天回来的时候,太虚观依然没有一点反应。燕子却又飞回来了,在废弃了一冬的巢穴内外忙碌着。
安婆婆年老有了眼疾,一缕春风吹得她泪水流了出来。她抬头揩眼泪时,看到燕巢边青翠的草芽。草芽绿得透明,风微微一吹,细瘦着腰两边摆动。安婆婆更加苍老的心,又被这绿色击打中了。她透过湿眼望了它好几秒,没有长叹,眼泪却流得更长。
安婆婆仿佛想起了什么,她叫道,屿寒,叫人把屋檐上的蛛丝灰尘清扫清扫。屋里出来的是飞雪独樵。
在落下来的灰尘中,安婆婆终于想起,太虚观不再有宋屿寒这个人。
原以为人有记忆,其实人一走,记忆也走了,而且一去不返。子虚之地,终成乌有之乡。
只有燕子年年都记得回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