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断的借着身体最后一丝力量扭曲着,身边两个怪人的显然不允许我这么做,不管我如何摆动身体,就是被他们按得死死的,那拿大刀的满脸恶相之人越来越近,怪人一人一脚踢我的大腿,我便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台上。到现在已经管不得脚痛不痛,马上脖子上的脑袋便要没了,一丝绝望袭上心头,我却阻止不了我的心痛。
父母的仇,全村人还等着学成归村后救他们于水火,虽然他们从来不曾指望于我过。我仰头望着黑色的天,天,你真的是瞎了么?不由自主的,我突然大笑起来,杠大刀的那人甚至因为我的笑退了一步,明晃的刀抖的一下,变换着角度反光,刺痛着我的眼睛。原来索命之人也有怕的时候——但这并不影响他继续走过来索命。
随着他走过来,底下的怪人们也疯狂了,声音比刚才大了一倍,我想,我今晚不被这刀砍头,也会被他们的声音给震死,头昏昏沉沉,连想挣扎的念头都放弃了,刚才还能笑,现在连笑怕也不能,我无力的垂下头,恐怕正好是那屠夫需要的——这样的角度,砍头应该最舒服。
他的大刀举了起来,我能感觉到,虽然刚才昏沉,但临死那一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身边的情况,似乎突然耳聪目明,似乎回光返照,我甚至感觉到了一条细光从远处飞来,可惜身边的屠夫并未察觉,刀,永远架不到我脖子上了……
因为屠夫的死,身边的怪人全慌乱了起来,到处找寻来人,他们该诅咒他们的神为何不赐他们一双明眼,黑暗之中,他们也同我一样,看不清远处枫林里的任何东西。
一切突然都静了,这是今天晚上感觉最舒服的安静,火把燃烧的渍渍声,好像跳动的音符,枫林中不时有擦树叶而过的声音,声音很大,来人的速度很快。两道细光如闪电般又飞了过来,一直按着我的两个怪人同时死去。
我看着他们的躯体,并没有太多同情,看着台上的怪人们,都没有人再愿意过来抓我,不敢多有犹豫,拔掉旁边怪人身体里的飞刀,撒腿便跑。台下有俩守卫,还未等我冲下去,又是被两把飞刀夺去命了。我发疯似的跑,你若经历过死里逃生,你就知道你会用多少力气来保护自己这条命,即使筋疲力尽,也仍然要不停的跑着,即使这条命再微不足道。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东边太阳已经挂起,那醉人的菲红,那动人的红枫,好像希望与绝望并存。
我是不敢再逗留在枫华谷了,前方不远便是纯阳雪山,若是没有昨晚那一出,恐怕我现在已经到了纯阳派中见到了掌门了。急着要进纯阳,我竟然忘了身上只穿着一身夏衣,身上的干粮连同包裹一起,也已经被那些怪人抢走。而当我意识到这些情况时,我已经到了雪山半山,太阳当空照着,却给不了一丝的温暖,连我的一双破鞋,这三尺厚的雪也将它要了去。
风每每吹过,都如刀割似的,看着冻得发紫的手,我摇摇头,竟然笑了,我其实也不知道为何要笑,是在感叹这世事多变,还是笑这老天存心和我过不去。手麻木了也好,至少少了些痛苦,我摸着凹凸不平的皮肤,下定了心继续爬上去。饿过了头就不感觉到饿,冷过了头也不会感觉到冷,只是我的赤手赤脚,经过这冰冻之后,怕是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
每一个有志之人,站在一座至高峰顶的时候,都会有许多自己内心中的感叹,我自然也不例外,我正要舒一口气,或想吟首诗句,却眼前一黑,向着纯阳境内滚了下去。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一张床上,我心一喜,这必定是纯阳派内无疑。
这是一间独立的大房间,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还有这舒服的床,我掀开被子正想将这房间看个够,却发现混身酸痛,手脚都还肿着,微微一动,就惹得全身每一处都似针钆似的,只得又躺了回去。
只如同平常一样,一头栽下去,想要深深的埋进枕头的温柔,再来一个深度睡眠,却怎知呯的一声,我的头狠狠的和枕头相撞——这枕竟是瓷的。一时之间满耳的嗡鸣声,眼也冒着金星,却在此时,一妙龄少女翩翩而来。
朦胧中,她好似一朵青莲,美姿婀娜,小心翼翼的端着手中的碗,放至旁边的案台,见她走过来,我强忍着碰枕的头痛以及更甚的混身酸痛,撑起半身,喃喃一句,『我这是在哪儿?』
她微微一笑,扶起我并帮忙拿块软被置我身后,才淡淡说道,『这是纯阳观内东厢客房,昨日见你晕倒在山脚,便把你带了回来,刚才见丫环给你送药来,我也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便夺了药碗,给你送进来,你好些了么?』
见她把救人一命之事随口说出,我赶紧拱手,我一穷困潦倒之人,怎敢劳救命恩人亲自伺候,紧张中却只问出一句,『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小子鲁莽,但求将恩人姓名记于心中,日后图报。』
怎知她听完,竟笑起来,声音如歌,煞是好听,『瞧你一身穷衣,潦倒之样,说话竟文诌诌的呢。』
我虽恼她话直,心里却更多感激,摆手说道,『让姑娘取笑了。』
她未理我,回头去案上拿药碗,我正要多说什么,她笑道,『既然你要听我名字,你可记好了,若是三五年后再见,你忘记了,我可不饶你,我叫子竹!』
『子竹!』,我在心里默念一遍,却想道,这怎似个和尚的法号?……我竟不由自主的念出来,『即使不是和尚法号,也该是个男子啊。』
『你说什么呢?』,银铃般的声音耳边响起,我才惊起,斜眼望去,红腮微鼓,正瞪圆了那双小眼,怒看着我。
『飘渺天仙子,清悠叶绿竹』,我长舒口气,谄笑道,『正在心中夸你名字取得好呢。』
如若现在有面镜子,见到我那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我还真会觉得我说谎附谄有些天份。偷眼望去,她嘟嘟嘴——连生气都这么可爱——握着粉拳在我眼面晃了晃,狠声说道,『算你今天圆了过去,以后再偷说我坏话试试,我可是你救命恩人。』
『大恩不敢忘,大恩不敢忘。』,我又向门外望去,见四处无人,低声问道,『请问小道姑,这纯阳派还向外收弟子吗?』
『说谁小道姑呢,我爹修道养性,我可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竖眉刚一会儿,又转眼言笑,我活这短短十几年,可未曾见过脸上有如此多变化的人,傻愣的听她继续说,『弟子自然是收的,不过纯阳派这几年每愈壮大,对弟子要求严格了些,等你伤好些了,我去跟爹爹说说,但收你与否,我却不知道了。』
对于仅初次见面之人,这姑娘对我做到如此分上,我已经是感恩戴德,连声向她道谢,心里更是暗下决心,若有遭一日,即使是死也要报她此恩。接着看我喝完药,她便出去了,我躺下床,开始憧憬在纯阳的生活来。
修养了几日,并未再见到子竹,倒是和照顾我的丫环小翠熟络了起来。身上的伤也好个七八了,借小翠的口通报了好几次,终于有人愿意见我,自然不可能是掌门,我亦有自知之明,自己身份悲微,怎可能受到掌门亲自接见。
听说是掌门的小师弟,号三清道人,还好知道这小师弟并不小,已经五十有六,而且今年拜入纯阳派的门人,大多将是他的弟子。
我心微想,这子竹姑娘的话,看来是起作用了——掌门手上的千金,不起作用似乎也难。
这自然也是小翠透的消息,小姑娘爽性,虽然我性格内敛,但和她一见如故,小翠一高兴,我便得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早早洗涮完毕,小翠去申领一套纯阳弟子的衣裤,上头也允了,那几件破烂衣服我本想留,却被小翠一手扔出了窗外,说是酸臭难忍,洗不干净了,我笑笑并未辩解什么,但小翠的恩,我是记下了。
纯阳派山奇险峻,多靠山间索桥相连,三清道人身居坐忘峰,离我住的莲花峰有两座山。走在索桥上,虽然之前心有所准备,但真踏上那摇摆之中,望着脚下不能见底的万丈深渊,心里仍然生出许多震憾,虽然也有恐惧,但见小翠也能自持,我只得咬牙一步步跟上,纯阳一派,竟连一个小丫环也有如此功力,可见一斑。
好不容易走过两座索桥,心里暗生后怕,跟着小翠来到了坐忘峰洞天观,那三清道人便坐在上清殿堂上,等着自己,我小心的上前,行了礼起身,『咦?』——两个声音同时在殿内响起。
说话的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那三清道人身后的青年,那青年我认识,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十多年一起长大,同村的王小福。他是村长选出的十人名单的第一个,也是他们十人的领头儿,不止他我认识,他身后的六人我也认识,王小明,王小龙、王小虎两兄弟,王大鹏,王小远,还有个王小风。我曾经想过,即便村长不把我剔出名单,和他们一起出来寻师,我也不会好过,就凭我和他们七人从小打到大的架,这一次出来我身边一个帮手也没有,又怎么可能讨到好?
可是这一次我却前所未有的担心,即使一对七,我也没有怕过他们,可是现在,入派这等大事,我不知道他们说话会不会有用,果然王小福看见我之后,呆了一会儿,便走到了三清道人身边耳语了一阵。三清道人一边摇头,看向我的眼光也越来越不善,随后,三清道人站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厉声问道,『你可是从稻香村逃出来的?』
我回道,『是!』,他又说道,『村子受贼人侵扰,你能逃得一命本是无可厚非,为何又跑我纯阳派来了?』,我微微躬身,作揖答道,『学得本事,回村报父母血仇,救村民于水火之中。』
『可我怎么听说,你们村长安排出来学艺的十个少年,中间并没有你的名字。』,虽然三清道人笑着看我,我却从他眼睛里看出些憎恶,小翠告诉过我,这位三师父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容不得人有一丝奸诈,果然不假,我也不管他怎么看我,依言答道,『村长安排的没有,大侠安排的却有。』
说完,我从怀里将那份名单的原本拿了出来,如果可能,我是不愿给任何人看这个原本,可是为了留下来,已经不允许我不愿意。三清道人将名单拿了过去,看了又看,才自语道,『是追龙的笔迹。』,他转过头怒视王小福一眼,看得王小福一脸的疑惑,又对我说道,『你就留下来吧,下午从客房里搬出来,把东西都拿好,和他们住一起。』,我无奈的看着他手指的方向,自然是那七小王,三清看到我的表情,淡淡的说道,『你们同村,有个照应也是好的。』,见他要走,我连忙问道,『师父认识大侠?』
三清转过头,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却是看到了我一直盯着那名单看,他突然笑了起来,将那本子扔给我,『这本子你保存好,至于追龙,你以后会知道他是谁的。』
师父带着七小王走了,殿里就剩我一个人,看着数人高的道家祖师的石像,看着他被烟火环绕,却突然心里生悲想到父亲母亲,『都说你能保佑世人,世人才给你烧香,其实你什么都看不到。』,抱着怀里的名册,其实他已经没什么用了,但现在只有他能和我对父亲的记忆连系起来,我将他放至衣服里层,出门便看到小翠。对于她我是感激的,从稻香村到纯阳派,一路跌撞,见够了世事炎凉,她却像对待她家小姐一样照顾我。我将我的感动保留到了心底,对她说道,『下午便要搬到东厢去住了,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也替我谢谢你家小姐……』,『叫小翠谢我就够了?准备以后都不见我了是吧?』
『这声音特别,缭绕,悦耳动听,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就知道是谁了。』我大声的对小翠说道,故作的陶醉状也惹得小翠咯咯的笑。
『少跟我贫。』,来人自然是子竹,『还没回答我,是不是以后都不准备见我了?』
『想见也要能见到啊,您风里来雨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你还找不到呢。』,她笑笑,也不置可否,想了想才说道,『以后有事找我,叫小翠告诉我就成了,你要是一直没事,我会来找你的。』,说话时还在我鼻子面前挥着拳头,面对这样的威胁,我却很享受,从小到大,村里人附着七小王的不少,敢和我交朋友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对着这主仆二女,我有的只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