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声》第一章

楔子

好大的雾，慢慢浸过衣，触到皮肤，有种刺骨的寒冷。

看不清前面的路，到处是白茫茫一片，雾气越来越浓，像是雪。

不过，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回去的那条路，她想不起要去找的那个地方，到底在什么方向，只记得那里有温暖的火光，有深深的牵挂。

有人隐隐在叫着她的名字。似真似幻，可是她的脚陷在泥泞里，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有一道黑影慢慢逼过来，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裳。

不行，她还有事情没做完，而且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心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是他吧，她要急着去见的．就是他，可是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如果，你再也离不开这片荒凉之地，那么，我也永远留下来。

这是谁的声音？隐隐约约，好像就在她耳边，又好像来自她灵魂的最深处。

她的手臂和双腿，都好像一点一点化成了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冷啊。这是什么地方?是她自己的梦里吧?

第一章

“爱丽丝,爱丽丝！”“嘭嘭”的敲门声,夹着安东尼的大嗓门,“快点出来，要上路了！”

爱丽丝蓦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窗纸上已经是白姬雅姬雅的一片，真糟糕，怎么睡过头了。

“来了！”一边答应，一边匆匆忙忙地穿着靴子，哎呀，这个安东尼也真是，门板都快要被他拍散了。

就在起身的瞬间，床头的一面铜镜里，她长发一掠而过，爱丽丝一个怔神，刚才……刚才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做了什么梦啊？想不起梦见的是什么，只有那种苦涩压抑的感觉，依稀还留在心口。自己现在还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感觉，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做那样子的梦。

“马车都套好了，你赶紧收拾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安东尼在门外又催了一遍，“快点啊。”

爱丽丝回过神来，答应了一声，怪不得安东尼着急，这次出来办的差事，可是无论如何也耽误不起的。这些日子，一直是昼夜兼程地赶路，昨天半夜才到了佣兵营地；大概是太累了吧，眼看着元素走廊就在前面，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就睡过了头。

明着是运送货物到别国的商人，其实爱丽丝和安东尼是奉了上头的命令，来给大军送粮草的。月前，两个敌国联合出兵打了进来，不过几十天的工夫，就连着打下了数座城池；戍守边界的托尼弃城而逃，剩下的不到十六万兵马，全部退到了元素走廊。

爱丽丝和安东尼从史坎布雷城出来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逃过来的难民。这次出征增援的十几万人马，是最后一次增援的队伍了，他们要守的，也是拦住敌人铁骑的最后一道要塞……元素走廊。如果这一仗又输了，敌国大军恐怕会长驱直入史坎布雷城。

爱丽丝和安东尼是神殿的人，这次奉命出来送粮饷，也是不得已。本来，粮草本不归神殿的事情，可是很多敌人的探子在这边，种种形势下，敌人又怎么可能会让帝国给战事准备粮草？如果不是东门大人、祭司艾尔博格几位大人，暗地里扣下了盐税和铜税，筹备出一笔应急的钱，只怕大军就要饿着肚子去打仗了。但是，东门大人又不敢用朝廷的人，不得已，才委托了神殿的人帮忙将这批粮草送到元素走廊。
想到这里，爱丽丝又叹了一口气。时局已经这么乱，这一仗，可真的是输不起啊。

爱丽丝才走下楼，就有人出来招呼，“客人，这边坐，要吃些什么？咱们这里的烤羊腿可是远近闻名啊。”

爱丽丝看了一眼，这跑堂伙计身上的一件羊皮袄，都已经分不清是白还是灰了，一边招呼她，一边提着只硕大的茶壶往桌上的瓷碗里斟茶，茶水溅了出来，他油腻腻的袖子往桌上一抹，就算擦了桌子。要不是实在饿了，简直都有些怀疑，这里的东西到底还能不能吃。

“大伙儿都过来，吃点东西再上路吧。”安东尼看见爱丽丝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却差一点喷了出来，“这什么茶？！又苦又涩！”

“客官，听您的口音，是打史坎布雷城过来的吧？咱这偏僻地方，可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茶叶来。这个茶，是用茶砖烧的，不是小的夸口，这城里，舍得买茶砖的店也没有几家了……这仗一打起来啊，就连茶砖，也是买不着啦。”

爱丽丝见着伙计口齿伶俐，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不禁问道：“眼下这元素走廊，还过得去么？”

“姑娘，您这是要去做什么？我劝您不管是什么要紧事，都赶紧打回头吧。您还不知道，过一阵子，这仗又要打起来了。前几天才听说，国王陛下又派了十几万大军过来，要跟敌人在元素走廊开战了。”

“谁说要打仗？你们这店不还好好的开着吗。”安东尼一笑。

那伙计叹了口气，“我们这也是没法子，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怎么能说走就走？身上也没几个钱，难道带着全家大小出去要饭过日子吗？不到逃命的时候，谁舍得走啊。再说，这一仗，也未必就打输了。”

“是吗？”安东尼反而意外起来，他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痛骂帝国如何昏庸，守边关的兵将如何无能，敌人又是如何的剽悍残暴，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对战事抱有信心的。“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一仗就未必会输？”

“前几日有几位客人在店里吃饭，我在旁边，也听见了几句。这次这个带兵的爵爷，跟前几个不同，是打过不少胜仗的。”

安东尼点了点头，这个伙计说得不错，这次增援的大军，是由塞浦路斯伯爵统率的。塞浦路斯伯爵原本在东南平乱，为了这次西北之战，特意把他调了回来；而塞浦路斯征战多年，一向在军中很有威信。

“还听说，这次的督军也是个厉害人物，前两年就曾经带兵打退过烈国。他还在史坎布雷城做着大官……”

“啪！”安东尼手里的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他知道这伙计说的是谁，随军督察使……奥德里奇。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就有气，原本奥德里奇隶属于国王陛下的直属官，但是总有人传言奥德里奇通敌，是敌国的奸细，是羲皇帝国叛徒。如此长久下来，王庭上下，对奥德里奇不得不防。

如今朝野上下，论声望地位，这帅印之争，也就只有塞浦路斯伯爵才能和他相提并论。也正因为这个，大人才不得不拆了东墙补西墙，临时把塞浦路斯伯爵从东南战场上调了回来。这一次，他们千里迢迢来西北，除了送粮草之外，还奉了大人的命令，要替他看住奥德里奇。出史坎布雷城之前，大人的话还在耳边，“这一趟去元素走廊，你们要千万当心一个人……”这些年跟在大人身边，从来还没有听过他用这种语气，提起某个人。可见奥德里奇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更何况，他身后还可能有敌国的探子的支持。

那伙计看他生气，也不敢多说，讪讪然地走回厨房去，嘴里小声嘀咕道：“不就是个卖货的嘛，神气什么……”

艾伦在一边走过来，“安东尼大哥这是怎么了，跟一个小伙计较起真来？他哪懂得这些王国里的事。”

“烤羊腿来了……客官让让，上菜了！”隔了半晌，先前的伙计终于端着几个盘子出来，板着脸，没好气地往桌上一放。那烤羊腿看上去的确不错，焦黄酥脆，香气扑鼻，大伙儿也早就饿了，闻到这香气，一下子都围了过来。

安东尼伸手撕下一块，“早听说这西北有道名菜，就是这烤羊腿，今天……呃，这是什么东西？”艾伦转头一看，他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小小的黑色虫子，笑着道：“安东尼大哥怎么了，一只小虫子，也吓得这样？”说着就要伸手去捉。

安东尼却大喝一声：“不要碰！我的手麻了。”安东尼咬着牙道，“是有毒的。”

艾伦和几个手下都霍然起身，却听见屋角传来一阵银铃儿般清脆动人的笑声。“这只小家伙总是不听话，爬错了地方，看把人家都吓坏了。”

一个女子，笑着走过来，穿件淡绿的衫子，裙角窄窄的，似乎走路都迈不开脚。可是她走过来的姿势，却仿佛带着某种舞蹈般的韵律，长发上叮叮当当地缀满了银饰，美丽，娇媚，还有点说不出的邪气。

“大家都出去，护住粮草要紧。”安东尼第一个念头就是粮草，他答应过大人，无论如何，也要把这批粮草送到塞浦路斯伯爵手上。带来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手下，听见命令，呼啦拉地一齐闪出门外，围住了马车。　

安东尼握住了腰侧的剑柄，可是转眼之间，整条手臂都麻了，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一步步走过来，竟然一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叮！”空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一把长剑，流光般一划而过，横在那女子的脖颈边！安东尼一回头，“爱丽丝……”

没错，正是爱丽丝，黑色大氅，门外西风猎猎，她的长发在风里飘荡，阳光透过门口的帘，淡淡照在她脸上，却是令人屏息的沉静和惊艳。爱丽丝凝视着那女子，眉梢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冷煞气。“不管你是什么人，我数三下，把解药交出来。”

“那么，你这位同伴，也最多比我多活一盏茶的工夫而已。”那女子依然笑着。

“安东尼若死了，我自然要你给他陪葬。”爱丽丝眼睛都没眨一下，“一、二……三！”

“三”字一出口，那女子向侧急闪，却听见破空声已至面门，大惊之下，向后疾翻；锐响又直刺胸前，转瞬之间，前后左右，仿佛都是剑影，脱口急呼：“解药给你！”

“刚才不过是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姐姐何必这么生气？”那女子居然还笑得出来，“解药给你就是了。你放心，这只小虫子样子虽然有点吓人，可是毒性并不烈，一粒药丸就够了。”

她凌空掷过来一只小药瓶，正好抛在安东尼的面前。

“这药如果是假的，我今天非要你赔命不可。”安东尼狠狠地盯了她一眼。

“难道我是个傻子，这种情况下还会跟你开玩笑？”那女子不屑地扬起眉，“害怕的话，解药还给我。”

安东尼被她激得脸都青了，吞了解药，怒道：“爱丽丝，你让开，我来教训她。”

“我也忘了说一句，我这药，是必须三天后再服另外一剂的。你若是敢动手，不妨试一试，这话是真是假。”那女子哼了一声，“你当我姬雅怕你不成？”

一时间，安东尼也怔在那里。姬雅？怎么，连王宫得人也来了这边关？他们是来帮着大人的，还是来帮着奥德里奇的？

“一个大男人，空有一身蛮力气，还要靠身边的女人来保护……哈，凭你，也有资格在这里数落奥德里奇？他可胜你千百倍。”这叫做姬雅女子伶牙俐齿，几句话把安东尼噎得快要吐血。“怎么，不服气呀？反正奥德里奇是绝对不会，躲在女人后面大呼小叫的。”

“你……认识奥德里奇？”爱丽丝意外地问道。她没有见过奥德里奇，只是听说。有的时候她真的很好奇，这个叫奥德里奇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这里边没有外人，”姬雅瞥了一下四周，客人早已经被吓跑了。“我也不瞒你们，我的确是认识奥德里奇，不止认识，我还是来帮他的。”

什么？她是奥德里奇的人？安东尼的手立刻握住了刀柄。

姬雅正色道：“督察使说了，安东尼总会想法子送粮草过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就是办这件差事来的吧。我奉命在这里等你们，已经等了三天了。”

爱丽丝一怔，“奥德里奇已经知道了？”虽然粮草一事，迟早他也会知道，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他不是知道，而是想到了。”姬雅道：“我来，就是接应你们来的。”

安东尼冷冷地道：“原来你们奥德里奇督察使的待客之道，就是这般，暗地里用毒药伤人，这倒是少见。”

“做客人的，在主人门口出言不逊，毁人名誉，也不多见？”姬雅眼波流转，语气却十分的刻薄。“若你听见有人大骂塞浦路斯是卖国求荣的阴险小人，难道你不想出手教训他？”

“安东尼，不要跟她斗嘴。”爱丽丝打断了他们，“眼下护送粮草是最要紧的，既然奥德里奇已经猜到咱们要来，咱们还躲什么？”

“不错，如果想快点见到塞浦路斯伯爵，就跟我走吧。”姬雅道：“从这里到中军大营，地势复杂，而且没有人烟，你们要是不着急的话，摸索个三五天，大约也能找得到大营的驻地……只不过，到时候只怕就有人要饿肚子了。”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这姬雅服饰古怪，擅于用毒，还自称是奥德里奇的手下，不能不提防一点。可是都到元素走廊了，她又是一个人，还能怎样？奥德里奇应该不至于这么蠢吧，做贼还要留下名号。

“既然是这样，那么，安东尼，咱们就陪这位姬雅姑娘一起上路吧，她还欠你一颗解药呢。”爱丽丝收起了长，“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安东尼纵然是满心的不愿意，也只好暂时把怨气收敛些，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先要把粮草运到塞浦路斯伯爵帐下才是当务之急。

夜如烟

2009-0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