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拉克·血拳是我的一个老友,老得不能再老,铁得不能再铁的那种朋友。
我原以为,我们再不会相见了。
我百无聊赖地倚在飞艇护栏边上,脚下,干燥的热风滚过杜隆塔尔干燥赤红的大地,掀起一波一波的红色尘雾,如同万顷浩海上绵延的浪花,而我们就在这褐红色的波浪上颠簸前行。
荒凉刺目的景象绵延无际,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就在这当口儿,负责瞭望的那个绿皮地精突然尖着嗓子叫了起来:
“奥格瑞玛!”
我眯起眼,穷尽目力忘向远方,无尽的尘土和龟裂的大地上,一道细若游丝的烟柱隐约浮现,接着,它变得越来越浓重越来越清晰,我看见一道雄伟的城门从地平线下缓缓升起,它的轮廓和细节依次浮现:厚重的石墙、尖锐的木刺、来自城市中的雄浑鼓声、篝火的烟柱织成一片奇异的丛林,接着,从飞艇的甲板下传出一声绵长低沉的号声——勇士之城,奥格瑞玛到了。
“感谢您的乘坐!”一只地精不知什么时候蹭到我面前,一只手大张着伸到我面前,我伸手从袍子里掏出几块铜板扔到他手里:“帮我把行李提下船。”
“没问题,尊敬的先生!”他一脸讪笑着跑得无影无踪。
地精租给部落的飞艇价目不菲,这帮小东西脑子里似乎只有两样东西才是重要的,一样是钱,另一样是赚钱,部落现在还得依靠他们来维持大陆间的交通,但是谁能保证明天他们还是部落的盟友?
大概只有钱能保证,但可惜的是,钱不是部落的盟友。
现实的年代,没有多少人是值得信赖的。
而这,就是幽暗城皇家法师协会派我来的原因了。
兽人的城市建设就一个风格,那就是乱;如果硬要再归纳出一种风格来,那大概也还是乱。当我开始在这个混乱嘈杂的城市中寻找某个特定的房间时,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上头会选择让我来奥格瑞玛了。
“毕竟你生前还是个兽人,在……很多方面上,你很有优势。”那时候我的上级是这么对我说的。他生前是个人类,死后他站直了也才到我的胸口,我俯视着他,聆听着从他阴暗的兜帽下传出来的每一句话,“最重要的是,你曾经是一个萨满。”
“是的,尊敬的阁下,我会尽力而为。”我毕恭毕敬地说道。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一个熟悉的声音飘入我的耳朵。
“猪肉五十银币一斤?!上个月才不到四十银币呢,你这简直是抢劫!”
我顺着声音望去,正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一个猪肉摊前激动的抗议着,大串大串的哈喇子飞溅到摊位上成堆的猪肉里,在篝火的光中隐隐映出周围客人绿色的皮肤,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抗议的队伍中,整摊猪肉渐渐地全都变绿了。
我微微一笑,这真是过去的好时光啊。
“莫拉克——”我走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头,迷茫的看着我:“你是?”
我脱掉兜帽,露出下面残腐不全的面容,做了一个咧嘴的动作,于是他脸上的迷茫便消失了,代之以困惑,甚至还有点……伤感?
“哈拉特——哈拉特·黑杖?”
“是我,我的老朋友,好久不见了。”
“我——我以为你死了——”
“我的确是死了,老朋友,现在我是个被遗忘者。”
“我听说那些家伙以前都是人类。”
“嗯,绝大部分都是。”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现在在做什么行当?”
“术士,还是老本行。听说你不再研究暗影魔法了?”
“我现在又是个萨满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透满了苦涩。但是旋即他就爽朗地大笑起来,他伸出强而有力的手掌,用力拍了拍我那已经没多少肉了的肩膀。
“去我家坐坐吧,咱哥俩好好聊聊!”
我点头应许。
对的,事情就应该是这样发展下去的。
莫拉克·血拳的家在城市的东角,房子不大,屋里的东西也很少,很简陋的几样东西胡乱地堆在墙角里,唯有地上的皮毯显出几分气派。皮毯的一端,一个人马的脑袋拉着一张很尴尬的面容怔怔地瞪着房门。
“人马,你见过的吧?”他一边从墙角的杂物里拖出一张座毯一边问我。
“见过,皇家炼金师学会在这种生物身上做过不少实验。”
“嗨,要我说,这种动物的皮真是不错,大概也只有科多兽皮比它们耐用了。”
“那么这个家伙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在十字路口参军的时候碰到的,这说来可就话长了。”
“我有的是时间。”
于是我们就坐下来,东一句西一句地拉扯起来,从我的前世聊到他的今生,太阳在我们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沦入城市的阴影,蓝女士与白小孩升起来的时候,莫拉克起身从他的那堆破烂中翻出一只火盆,到外面从一丛大篝火中取了火,又从屋子另一角的一个柜子里拿出几块猪肉,我们就就着篝火,一边烤肉一边继续聊天。当我们聊到我们转投术士这个行当前的那段岁月时,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星界传送……这个法术你施展成功了么?”
言毕,他的表情就凝重起来,手里的猪肉也耷拉下来,在火光下映着奇异油亮的光。
“还是没成功么?”我失望地说。
“不……”他审慎地说,脸上的表情却看不出一丝欣喜,“事实上……也许成功过一次……”
我凝视着他的脸,火堆跃动的光影中,我看见了时光在他脸上雕刻出的印痕。他深褐色的瞳仁熠熠闪光,无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
“愿闻其详。”我说。
法师协会迫切想要寻找一种经济简便的交通方式。地精租赁的飞艇过于昂贵与危险;炉石的制作工艺复杂,使用局限又太大;而传送门的开销和维护又太难以令人接受;于是法师协会打起了星界传送的主意。
星界传送,萨满所能学习到的一道极其特殊的法术。据说,它可以将萨满的灵魂与一片大地的元素之灵相连,借助元素的力量,萨满将可以扭曲时空,在星界中穿行,将自己传送回那片与他血脉相连的土地。
当我和莫拉克还年轻的时候,我们还是归于耐奥祖麾下的一众萨满中毫不出挑的两个。我们的导师传授给我们这项法术所必需的仪式后,幽幽地留下一句话:
“不是每个萨满,都能使用这道法术。”
事实正是如此,星界传送的仪式并不比其他的萨满法术复杂多少,但是能成功施展这道法术穿行于星界的人却是少得如凤毛麟角。当古尔丹来征募爪牙的时候,他就在这道法术上做了不少文章。
“元素不是真正的力量,它局限而肤浅!”我还记得当时他这么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又极富蛊惑性,令听者如痴如醉,“你们有多少人借助元素穿越了时空?有多少?!”
他的听众们,包括我和莫拉克,在这时都摇了摇头。
“没有!就我所见,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借助元素穿越了时空!”他大声地喊道,“难道你们就没有怀疑过,所谓元素之力只是那些老头们对你们许下的空洞的承诺吗?”
然后他喘了口气,高喊出一个名字,接着,一个术士学徒就匆匆跑到他面前,毕恭毕敬的垂头立在他边上。
“现在,我会证明给你们看,证明我所能带给你们的,远远比那些吝啬的元素们要多!”
接着,他吟诵起诡异的咒语,拉出一道黑暗而阴冷的传送门,他边上的学徒也跟着吟唱起来,他们的声音高低错落,交汇成一道可怕的曲声,当曲声终了时,一个兽人从传送门中走了出来,他对着我们发出一声嘹亮而自豪的怒吼。
“那么,你们还愿意追随元素、追随那些日薄西山的老家伙吗?!”古尔丹声嘶力竭地叫道。
那一刻,我和莫拉克再一次摇了摇头。
我想,我们两个都是傻瓜。
“我们在艾泽拉斯被打败后,我和其他人一起被关进了人类的监狱。要知道,那里真是一团糟,我们就像猪一样被圈养起来。”莫拉克摸着下巴,陷入了回忆,“真的……一团糟。”
“那时候我已经死了。”
“算是你的运气吧。”他抬眼,目光短促地掠过我的脸后,就又重新落到火盆中渐渐熄灭的火堆上,“不管怎么说,我无时无刻不渴望着逃跑,所以我偷偷地在那里尝试施展过好几次星界传送。”
我一言不发,只是慢条斯理地吃掉手上最后的一丝肉,然后盯着他的眼睛,静静地听下去。
“在不知道多少次后,在我几乎快要彻底绝望的时候,我……我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是不是成功了——不管怎么说,我……我看见自己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是哪里?”
“我不知道。”他迷茫的说,眼神中闪过的却尽是恐惧,“我看见红雾,我看见死人,鲜血淋了我一身,我绝望地大叫,然后我看见了洁西卡——”
“你妻子?”
“她被捆在一根柱子上,然后被火——”
他停了下来,顺着渐渐微弱的火光,我甚至看见他的眼中泛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