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
无所谓好,
无所谓坏,
本就只是一片混沌。
如果说,一切回到从前,我是否还会如此选择。我常常、常常这样想,当花瓣飘飞时;当雪花纷纷时;当夏蝉热鸣时;当落叶飘摇时,我都会怅然的想起这个念头。我是否还会坚定的望着他笑言“我相信你是好人”;我是否还会随意的答应师门提及的这门婚事;我是否还会泪流满面在山路上为他和另一名女子的相会而奔走;我是否还会因为他安抚的一笑松开那紧握的手任他落下;我是否....
我常常想、常常想,却从来也没有想出个确定而完满的答案。又或者,那种圆满无缺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所以无论我想多久、想多少遍,却从来没有对已发生过的一切有丝毫的后悔。正如他曾经说过,这世界无所谓好,无所谓坏,本就只是一片混沌而已。如今这样,终是相守了.....也好......也好.........
初识他那日,本是大劫日。
三年前,我做为纯阳派最杰出的年轻一代弟子,奉师命与另四派弟子前往寇岛探察倭寇消息。寇岛本是苏州海滨一无名小岛,自被倭寇占据后,倭寇以此为据点,抢劫过往商船,残杀渔民百姓。若不是年前明皇刚刚拥兵夺权,而今正忙于朝堂局势稳定,倭寇又何以如此嚣张。
一路上另四派弟子欢声笑语不断,仿若前往苏杭游赏一般,我也就慢慢松了心上的那根弦。纯阳地处孤绝,终年积雪,派中又从来只收男弟子,何曾见过这遍地繁花似锦,鲜衣怒马。虽然一路听见百姓议论倭寇凶残,我却被万花弟子温润言语,七秀女儿曼妙笑颜掩住了心中焦虑。是呀,来的可都是各大门派年轻弟子中的顶尖人物,哪里是那些平头小百姓能够比的。再者邪不胜正,我们可都是正义之驱名门大派,小小倭寇何足为惧。
这点井底之蛙般幼稚的骄傲,在我们毫不掩饰行踪一路招摇着到达寇岛附近海岸时,就被彻底的粉碎了。
倭寇,很多,密密麻麻满满一海岸,他们或坐或站,半讶异半讥笑的看着越走近越心惊得无法言语的我们。我突然觉得天与海都不再是蓝色,而是黑压压的一如那倭寇服色,满满的压在我的心上。
刀,卷了刃,气力也已耗尽,除了爱马如命护马如己的天策弟子,我们都已失了坐骑。相互倚靠着,直面着仍旧密密麻麻,却因我们先前的杀戮而稍有胆怯,被我们硬拦在海岸线上的倭寇。
“退!”天策弟子一拉马头准备转身,他垂于侧面紧握枪的手,分明有些抖。
什么....我一愣,来前这群倭寇整装待发的模样,定是又要去洗劫某村某地。至少,至少多留住他们片刻,让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能够多逃得点性命。又或者,击杀一个是一个,多活一个倭寇,就意味着后面会多死多少平民百姓。
“阿弥托佛,倭寇如此人多士众,此事还是需禀报师门后再行处理,小僧这就要回禀师门去了”少林弟子微微一礼,平静转身,僧鞋纤尘不染,一派从容,虽然他的衣衫已尽在刚才的撕杀中破损。
“人家不来了嘛,倭寇大坏蛋,只会人多欺负人少”七秀小师妹娇俏的嘟着嘴一跺脚亦跟上,却掩不住胸口剧烈的起伏喘息。
“留得青山在...”万花师弟仍旧是微笑温润的半掩半露点到即止,眼神却藏不住的疲倦。
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累了,我也知道,若不是师门的脸面,若不是年轻高手的骄傲,大家不会拼杀到此刻。当下,他们先转身,我已隐然拔得头筹,我该骄傲,该就势而退,我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是.....沿途那些惊惧逃亡的村民的脸却不停在我脑海中回现,再杀一个,再杀一个!我止不住这样的渴望,我转不了身......
我知道另四派的弟子都已经离开,我知道他们离开时一定正暗笑我不识实务不懂进退,又也许正盼着我的强出风头会让我就此殒命。所以他们走得那么干脆彻底。我的身后空空,我身前是满滩满岸的倭寇。
倭寇们早已被我们压制得毛焦火辣,却又惧于我们的武工,此刻我虽然落单,他们却不明所以不敢妄动。我潇然一笑,落寞得侧身望向天边,其实我本不是真想思考什么,只是我实在已无力举起手中的剑。若是我还能持剑一舞,定能震慑住这些倭寇更长时间,而此刻我只能故作姿态的从容远目。而这一侧间,我不自禁的就真的想起了很多。
一路上那虚假的祥和欢乐,七秀撒娇时撒出的暗器,万花微笑间紧扣武器的手指。突然就清晰的想起了很多细节,很多我那些日子里一笑而过的小小故事。我知道他们最不服气的是我,最不肯输的也是我,并不是因为我比他们强上很多,而是我对那些明争暗斗的摇头淡默。我们五派弟子为什么会来这,或许,真的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吧。
就这样片片断断的想了又想,我的气力已稍有回转,但面前那汹涌的暗潮早已压制不住。我知道一旦有一人扑上前来,我定然.....
所以,我扑了上去,起身那刻我突然想笑,因为我想起了那四派弟子常说的一句话语,“我们是名门正派,邪不能胜正....”名门正派.....名门正派......后来慕云说,那一刻,我原本一脸萧索的表情,尽数化做了妖异的笑,为了我这一笑,他救了我。
慕云姓李,他是本朝人,却在倭寇中混得如鱼得水。
我直到此后很久才明白,他第一次对我报上的就是真名真姓,那是一种何等的危险何等的信任。“李慕云”三字,又本是如何的风生水起光耀荣华,哪里是一直隐在纯阳派中不问世事的我所能明白。
伤愈之后我便归返纯阳,寇岛一战为我赢得莫大的荣耀与声望,师尊也多次暗示百年之后将纯阳交付与我。我在其他四派弟子退却之后独自一人力挫倭寇一事被越传越神奇,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如何得以安然返还。从来没有人知道,曾经在我垂危之事,有个来历不明的倭寇,偷偷窝藏与我,与我笑谈天下实事。告诉我世间本无黑白、本无是非对错,只是造化弄人,不得不曲折。
慕云每月都会通过各种途径给我送来只言片语,他偶尔会似无心般泄露倭寇的行踪,我却从来没有利用这些前去围剿清灭。我常常暗嘲自己终究让是慕云的混沌理论所影响,我本是名门正派未来接掌人,该疾恶如仇,该奋起杀敌。我不想,虽然这样可能会让我更加声名鹊起。我不敢深究究竟为什么我放弃了一次又一次这样的机会,我告诉自己,倭寇也是人,或者也有他们不得已的原因。
正如慕云,他为何会混迹于倭寇之中,为何救了我,为何又屡次暗示我倭寇的消息。不得已不得已,没有对错,没有正邪,我狠狠的这样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其实,我早就明白,我不想只是因为倭寇里有我害怕会伤害的人。因为害怕伤害到这人,我淡漠了正派弟子最应该的是非黑白观念。或许在那时,我的心就已经决定了什么更重要,只是我可笑的还以为仅仅只是不屑与邪人为伍而已。
或者本可以这样直到永远,我会是纯阳最年轻有为的掌门,会如外人所评论般淡定的看破世俗,荣辱不惊。然而,世事果如慕云所说,造化弄人,不得不曲折.....
那日师尊唤我前去,告诉我一段纯阳不足与外人道的过往。却原来前朝郁清公主的奶娘何潮音,本是门中四大长老之一山石老人之妻。而后因何而分离,因何而陌路,却已不得人知。只是前朝覆灭后,她便携郁清公主避于山下密林别院之中,只可惜山石老人已入道多年,两人只剩那些说不清的过往,再无名分情分可言。
而今,当朝局势已稳定,终于想起清理前朝余孽,日前派遣神策军前来纯阳,要求交出郁清公主。因着这段不可言的过往,纯阳必然要庇佑何潮音与郁清公主,奈何纯阳从不收女徒,只可娶妻生子。师尊命我不日娶郁清公主为妻,成为了未来纯阳一派掌门之妻,就算是朝廷,也莫可奈何。
娶妻么,因着郁清公主这重身份,她与我终究只是有名无实。她将终日居与专门安置外戚的密林别院,而我终于也有了个名义上的妻子,落得清净。这样也好,我天真的想着,浑然不知,这竟是一切的开端......
而后遍洒喜贴,神策军果然因为这个原因不能动作,只是仍不死心的驻扎在密林别院旁近。事情本就完美,几日后,密林别院来使求援,说遭遇倭寇袭击。
倭寇?怎么可能。难道,是神策军的把戏。我心头暗自思索,随意的点了一批新进弟子前望探察。若是神策军真按耐不住出此下策,伪装倭寇袭击,争斗是难免的,却不会真伤了和气。神策军一直驻扎不去,早已让我着了恼。新进弟子多半跳脱,不如老弟子温静,可要是唇刀舌剑言谈理论,却也正好借他们之口出了这口恶气。
可竟是真的倭寇来袭,倭寇,为何倭寇会不远万里劳师动众前来密林别院,为何?为何?
飞赢营一众远远袖手旁观,还不时哄然一笑,新进弟子屡屡惨呼,损失惨重。天,暗了,夜,来了,我,恼了。
我已经杀的狂了,似乎又回到那日寇岛一战,退一步,身后的新进弟子就会倒下一人。不能退,不能败,我已经杀得狂了。
却有人迎面而来,正喜悦般呼唤我的名字,倾身,挥剑,一声痛呼,那般,熟悉的声音。
我以为三年未曾再见,必然会生疏,必然会忆不起。却不想,再见时他的面目与声音,竟是那般清晰,一如长久深刻在我心底。
“李大哥!!”我惊,我怒,倭寇来袭,为何?为何??忘记了正拼杀的人众,忘记了环视的神策军,看见的,只有慕云那缓缓滑下的身影。他的胸口盛放着一朵血色的花,那一剑是我所刺,我知道那一剑有多深,有多狠,有多准。
“李慕云!!他是李慕云!!!前朝将军李慕云”神策军统领陆寒平突然凑近看了看,大声叫嚷起来。顿时,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只只眼直盯着我怀中的慕云。
“抓住前朝余孽李慕云!!”“混蛋,他骗了我们,他居然是汉人!!!”乱了乱了,场中顿时一片混乱。倭寇也好,神策军也好,把把武器寒光闪闪向着我这边步步逼近。
新进弟子们多半带着伤,捂着这里那里的伤口,愣愣看着我,似乎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我脑中一片混乱,慕云,他竟会来此,慕云,他受了重伤。
“怎么回事”师尊的声音在不远处山道上响起,终于,我带着众新进弟子奋死拼搏赢取的这点时间,让师尊能够率领派中精锐赶到密林别院。我心中一喜,似乎看见了一丝微弱的光芒。可是,若是师尊能早一点到,也许我不会伤了慕云,也许慕云的身份不会暴露,而后四面楚歌。明知不合理,我却控制不住埋怨着师尊,我这是怎么了,我的淡定,我的泰然,这一刻起,我突然不再象是我。
师尊接触到我的目光时明显一愣,而后他看见了我怀里的慕云。“倭寇?哼”他谴责般看向我,口气严厉的怒道“你还不过来”
我一颤,这是师尊第一次在人前对我如此严厉,我紧了紧怀中的慕云,又松了松,犹豫着该何去何从。
慕云微叹一声,强撑起身体,对着师尊的方向一笑。我不由得又心中一痛,慕云的目光已明显错了焦距,我竟伤他如此之深。
“前朝飞云将军李慕云,拜见纯阳掌门。”慕云微推我,却又立刻力不从心跌入我怀中,他闷哼一声,生生咽下了口中鲜血。那一声轻微吞咽,一如巨石轰然砸在我心上。我心中焦躁翻滚,狠不能立刻持了手中剑,杀,杀,杀。杀光倭寇,杀光神策军,杀光在场的每个人,杀了这天,杀了这地,杀了这世间万物。
我知道我入了魔,我知道我此刻一定看上去森冷阴寒杀气冲天。师尊本在听到慕云所言时表情略有缓和缓慢向我们走近,此刻又猛然停下,半是疑惑半是气恨的望着我们。
慕云抬头看看我,伸手缓缓拂过我的手背,转头继续向师尊说道“郁清公主,本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他的语音渐低,似是无力,又似是不愿再说。
“哦!”师尊这才恍然大悟般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我手中的剑,慕云胸前的伤。长叹一声“世事难料,这本是误会,李将军的伤我自会找人料理,孽徒你还不随我回去。”言罢一拂袖似要转身,我却丝毫未动。慕云的伤以不再流血,因为已经快流尽了,快流尽了。料理,此时还能如何料理?
师尊回头皱眉,又低低道来“是非曲直大家自会明白,你何必挂怀,师傅相信你不是那种不明事理假公济私之人,这事决不会有人议论出去”
他们在说什么,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只狠狠的抓慕云在怀,慕云的身体渐渐凉了,凉了。一时无语,所有的人,似乎都不再存在。
“哼,神策军奉旨缉拿前朝余孽”陆寒平插进来恶狠狠的说,倭寇一众早在师尊来时就悄悄遁去。神策军在左,师尊与纯阳弟子在右,我紧紧抱着慕云,不言不动。
“哎,你到底要如何”师尊无奈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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