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声》第十一章

　　元素走廊寒冬，难得有一个风宁日丽的天气。前两日的风沙刚过，这天气又开始变得阴沉，云层低压压的，已经中午了，可太阳还没见着，到处是一片黯沉的昏黄色。

　　爱丽丝坐在水井边，用吊桶往上提水。没出关之前，从来不知道，元素走廊的井里，会有这么多的沙子。每桶水打上来，都得先放上半天，等沙子沉淀下去，否则是没法喝的。

　　“爱丽丝姑娘。”身后有人毫不客气，连名带姓地叫了一声。爱丽丝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姬雅，人还没有到，已经听见她身上环佩的叮当声。

　　“打水这种事情，还要你自己来吗？”姬雅把水桶放在一边，闲闲地道。

　　“你不是也自己来的?”爱丽丝仍然没有回头。

　　姬雅一笑，“可是，我这手脚上，可没带着伤啊。”

　　爱丽丝的手不禁停了—下。她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天晚上的事情，她都知道了?

　　姬雅在井边坐了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柄小小的木梳，梳理着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你不用紧张，其实，你的心思我知道。再说，连督察使都不追究了，我还能把你怎么样呢?”

　　爱丽丝淡淡地道：“既然是这样，你又何必来找我。”

　　“我是想提醒你一声，不要轻易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东西。”

　　爱丽丝不语。依她往常的脾气，早已经把姬雅噎回去了，但此时此刻，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乱，“既然这么说，就证明你知道什么，对吗?这些日子，种种怪事，你是知道内情的?”

　　姬雅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没错，我知道一些。可是，如果我说了出来，你会相信吗，以前，在你打完铁壁崖回来之后，督察使曾经去营外迎候过你和亚撒大人、博伊斯子爵他们，那个时候，本来是想解释的，可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爱丽丝一震，“你是说……”

　　“爱丽丝姑娘，爱丽丝姑娘!”话还没说完，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大喊。

　　爱丽丝一抬头，看见安东尼手下的艾伦正飞快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道，“安东尼大哥叫你快点过去，有急事要出营!”

　　“出了什么事?”爱丽丝迎了上去，“是不是打起来了?”

　　艾伦道：“听说，是咱们派出去的探子兵，在莫狸小镇遇见联合军的骑兵，冲突起来了!还说莫狸小镇的老百姓都快被联合军骑兵给抢光、杀光了……”

　　“什么?!”爱丽丝和姬雅同时一惊!这联合军也太猖狂了，竟敢在这个时候洗劫离大军驻地不到四十里的莫狸小镇？！

　　姬雅还来不及叫出口，爱丽丝已经匆匆往大营奔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井边。这可怎么办，督察使一大早就出营巡视布防，还没有回来，出了这样的事，要跟谁去禀报呢？

　　联合军骑兵血洗莫狸小镇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军营上下。

　　亚撒、伯格顿、博伊斯等将领一齐向塞浦路斯伯爵请战，急拨精锐营一万骑兵，由亚撒和博伊斯率部奔袭莫狸小镇。安东尼和爱丽丝是自告奋勇随同出发的，这一万铁骑，疾驰出营，卷起的烟尘滚滚数丈!

　　“报亚撒大人，督军有令，即刻返营！”高举鲜红令旗的先锋官在疾驰中突然挥旗停军，掉转马头，向压阵的亚撒和安东尼、爱丽丝这边奔过来。

　　亚撒一听就急了，“爷爷的，这当口奥德里奇又出来捣鬼！”

　　话音未落，先锋官已经驰到跟前，“亚撒大人，过不去了，督军在前面拦着，这就叫咱们停下！”

　　“前边博伊斯子爵怎么说?”亚撒怒道，“他也听奥德里奇的？我去看看，今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咱也不能就这么回营！”安东尼和爱丽丝对视一眼，也纵马紧跟上去。

　　队列的最前首，博伊斯正在和奥德里奇据理力争，“不是我有心违抗督军的命令，这四十里外的莫狸小镇，正有成百上千的老百姓被联合军人屠杀，他们可都是手无寸铁啊！咱们十几万大军驻扎在这里，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血流成河，不管不问吗?这还算是人吗?”

　　奥德里奇是出营巡视驻防的，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事出突然，他也是匆匆追上来的。“一万骑兵仓猝出营，前边军情如何，谁勘察过？”奥德里奇脸色铁沉，“元素走廊战场，骑兵就是咱们大军的命根子，塞浦路斯未免太大方了，一挥手就把骑兵主力派了出来万一出事，后边的仗要怎么打？”

　　“那督军的意思是……”博伊斯的脸色也不好看，只是尽量按捺着焦躁。

　　“留下五千人马，原地待命，再拨出两千赶往莫狸小镇，另外三千随后在莫狸小镇外十里驻马观望，以备支援。”奥德里奇斩钉截铁地道，“断不能一万骑兵都贸贸然闯了去。”

　　“才两千?”亚撒正好此刻赶到，“奥德里奇督军，两千人够做什么，咱们这是去杀敌，不是去看戏！”

　　奥德里奇道：“若当真是小股联合军骑兵，两千人就足够把他们赶出去了。未经勘察，莽撞应敌，亚撒大人，这些年你带兵就是这么带的吗?”

　　亚撒真有点急了，“等你勘察完了，莫狸小镇还有活人剩下吗?联合军杀了咱们多少人，这回撞在了咱们刀口上，还不打他一个痛快!”

　　“亚撒!”奥德里奇厉声道，“你这是去救人，不是去打仗!”

　　“随便你怎么说都成，反正我是奉了塞浦路斯大人的命令，带一万精兵出来的。督军若是不同意，不妨先去找塞浦路斯大人商量!”亚撒也豁了出去，“这一仗我非打不可!出了事，我担着。要杀要剐都只凭督军一句话!”

　　“你……”奥德里奇纵然有天大本事，一时也无计可施，咬了咬牙，转头向博伊斯道：“你们是奉了塞浦路斯大人的命令，我拦不住。可这一去，千万不能大意，一万骑兵，出了什么闪失，咱们的元气可就伤了。你是打了十年仗的大将，知道这当中的厉害，也要跟着亚撒胡来?”

　　博伊斯不禁一阵犹豫。

　　安东尼气不过，插话道：“领兵打仗，最忌阵前犹疑，博伊斯子爵，奥德里奇是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吗?那次去打铁壁崖，他也是拦着不准去，可结果如何?你总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让亚撒大人一个人去拼命，大伙儿都作壁上观吧!”

　　博伊斯脸一红，“我何时说不去了?”

　　奥德里奇已经无话可说。他明白，此时此刻，已是百口莫辩，因为根本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的话。

　　爱丽丝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他，从来没见过奥德里奇脸上有这么焦虑的神色。

　　奥德里奇一回头，正好和她的目光碰个正着，爱丽丝就像被烫着了似的，立刻转开了脸。

　　不是她不相信他说的这番话，而是，她不愿意相信，也不能相信!难道因为他放过她一次，就抹煞他是敌人的事实?

　　“得罪了，奥德里奇督军!”亚撒在马上一抱拳，“弟兄们，要痛打联合军的随我来!驾……”他竟一马当先，疾驰了出去！博伊斯尴尬地看了看奥德里奇，欲言又止，终于摇了摇头，纵马跟上。后面的骑兵都是杀敌心切，哪有不肯去的道理?铁蹄声如暴风骤雨般响起，烟尘翻滚，一时间，一万骑兵，都如箭一般直冲莫狸小镇而去！

　　爱丽丝也掉转了马头，在跟上队伍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瞧了奥德里奇一眼……漫天风沙里，惊鸿一瞥，奥德里奇眼里掠过的是苦涩，爱丽丝眼里的却是不忍。为什么她竟然会觉得不忍心？他的骄傲跋扈，被踏在这滚滚的铁蹄下，她应该觉得解气，应该拊掌称庆不是吗?他的难堪，欲盖弥彰。堂堂一个督察使，一个督军，就这样被晾在一边，几乎没有人多瞧他一眼，这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情啊。如果放在从前，她应该乘机嘲笑他几句才是，为什么，在这一刻，她居然会觉得心头隐隐压上了一层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