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曜和风华护住了昏迷的任桓之。
她们虽然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寿数,却是首次来往人间,面对魔物,一开始难免惊慌失措。如今镇定下来,护住了自身,却看着端木阳出现,澹台名发招。
那名叫端木阳的魔物虽然外貌如同漂亮的人类男子,但在这对仙族的眼中,却直看到他身上一阵阵黑雾弥漫,那正是被仙界称作“心魔”的内在力量之核,向外溢出的表现。
他很强!
风华睁大眼睛,双手微张,已经准备发送一个玄炎的法术。
她没有面对过这么可怖的魔物……在仙界无忧无虑的生涯中,仙魔战争就像是久远的历史。而如今出现在眼前的魔物,又这么近,这么真实,和传说中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
星曜忽然喝止了她:“等一下,不要贸然出手!”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一道剑光。
像高岭寒雪迎风倾泻而下。
像诗人一瞬之间,所有的灵感泉涌,八荒四极,都失去了意义。唯有这剑光是真实的、坚硬的。
剑风过处,所有的血红色花朵都飞舞起来,在风中旋舞着,飞散而去。
剑光已及端木阳身前。
他依然微笑着,忽然挥手,双掌向前平伸。
他的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柄骨白色的双手大刀,那白色的刀锋并非金属,却现出一种冷惨的光。
这光芒瞬间转作暗红,仿佛把所有四周花朵的血意吸了进去!
端木阳站立之地四周的花木立刻枯败下去,化作灰烬四散,而那柄骨白色巨刃则立刻血光大盛,随着他的挥舞,在空中铺开如扇,接下了澹台名这一剑!
就在这一瞬,那作为他力量来源的彼岸花又从焦灼的地表层层冒出来,争先恐后生长着,一层比又一层更浓厚的血红色!这次,星曜和风华从旁看的更为清晰,缕缕魔气作深红色,从那些彼岸召唤来的魔性植物上向端木阳手中刀刃涌去!
星曜和风华心中又惊又惧:他的力量岂不是无穷无尽?!
端木阳手持着他的“裂骨刀”,刀意一反,漫天血光向着澹台名掠去!
澹台名心中也一惊。
他方才强忍白骨骷髅的伤害而不出手,只因积聚力量,蓄气出此一击!
然而,在端木阳面前,自己的剑竟然伤他不得!
这端木阳究竟是多厉害的魔物?
血红色的刀光已到。
澹台名提剑,剑光挥洒,一阵疾响传来。
裂骨刀并不锐利,但带着血红色的刀光却极强盛,瞬间突破澹台名的剑气,在他左胸、右胁、膝盖上都留下深深的伤口!
澹台名闷哼一声,驻剑于地,双目寒光忽起,盯着端木阳不放。
端木阳却现出诧异的表情。
他十分惊异地望着澹台名,忽然纵声大笑:“我端木阳身为永夜之王的爱徒,竟然一刀灭不了你这个区区人类?!”
星曜和风华互望一眼,都感到一阵寒意。
永夜之王!
——君临雪国的魔王!
无人知道他的形象,无人知道他的力量有多强大,因为踏入他的世界之人,都已化作枯骨,成为他麾下死灵的一员。
端木阳竟是他的爱徒……星曜再无法观战,一阵吟唱,漫天冰霜化作冰雪风暴,向端木阳席卷而去!
那些血红色的魔界花朵,在冰霜的怒啸下瞬间冰结、枯萎——但立刻,又从冰封的地面迅速生长,远远看去血红色地面层层变白,又转瞬重归血红,星曜的攻击竟被这些魔界植物吸收,消弭无形。
“雕虫小技,亦敢与我相较!”端木阳纵声狂笑,温柔之色不再。他端正深邃的五官现出一种疯狂之态,“玄星区区两个小仙,竟敢挑战我上层魔王?!”
他一挥手,反手出击,层层刀意化作血色向两个仙子逼去:“尔本是仙,凭何与魔相抗!”
这句古怪的话语听在重伤的澹台名耳中,却引起轰然回响!
凭何……与魔相抗!
一瞬之间他仿佛回到俱物绿洲。刀剑俱下,自己带领麾下的天曜剑武正在屠戮无辜的人类。四周一片血海,到处都是哭号逃窜的月氏人:
“魔鬼!”
“修罗鬼来了!”
那么多双眼睛瞪着他。老人的、孩子的、妇女的……人类的。一双又一双,西陆民族特有的杏核形状的眼睛,本该充满音乐和喜悦,如今却因恐惧而充满血丝,用瞪着修罗厉鬼的神色瞪着他!
那弥漫他身体中的战意,竟让他和他的军队成为修罗厉鬼吗?!
这样的我,凭何与魔相抗!
澹台名猛然大喝一声。
他的左手伸进虚空之中。
那里本来什么都没有,只在端木阳创造的彼岸花血海的法阵中,呈现一片黑暗。
澹台名的左手就在这一片黑暗的虚空中,拔出了一道青碧琉璃色的光芒!
“琉璃火!”
端木阳一惊!
他早知澹台名为了追求更大的力量而封印了这把左手剑,却不知竟然是封印于黑暗中——封印于他们魔族的力量来源:“影”之中!
如今,澹台名就在他面前,突如其来解开了这把剑。
一道青碧色的剑光逸出。
剑光浅淡,并不若“承影”那样逼人,带着幽蓝的余光,如水波纵横,眉眼清浅。
如一句天马行空的诗歌。
谁能阻挡一句诗歌?
血红色的魔界花朵,那些剑光不能摧毁、冰霜不能冻结的彼岸花,在这道青碧色的琉璃火面前,一瞬之间,都消散了。
并未枯萎,也没有焦灼,只是消散,消散……
像是重新归于虚无之中。
琉璃火的青碧色剑光逸出到哪里,哪里的血海就消散不见。
这是什么?!端木阳几乎感到愤怒。这是一个人类应该用的剑吗?!
剑光照到了他的身上。
挡在他面前的裂骨刀一瞬间又恢复了那死骸的骨白色。
血红色的刀意也化作无穷的彼岸花幻影,从刀锋上卷退而去。
随后是他的手指、衣袖、整个身体……
星曜和风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切又恢复了宁静。
只有雨在四周淅淅沥沥下着,带着一种令人悲伤的平静。
面前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没有端木阳,没有裂骨刀,没有白骨骷髅,没有血红色的花海。
“咔嚓”一声,一根泛黄的枯骨落在地上。
琉璃火又从澹台名的手上消失了。去的那么突然,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全身浴血,那都是他自己的血,从他身体上下数个伤口一起流淌出来,但他仿佛没有意识到,只低头看着雨水浇打那根枯骨——那本来是个名叫“端木阳”的可怖魔物。
澹台名抬起左脚,踏在枯骨上,脚底用力。
响起骨骼折断的闷响声。
星曜怀中抱着任桓之跪坐在地,觉得有一种窒息感。这一战真实发生在她眼前,并不是仙界浩如烟海的典籍中记录的仙魔战争那样遥远。
这么近,这么近……却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眼前的这个澹台名,他真的是人类吗?!
任桓之一醒来,就看到一个大头。
这大头正和他鼻子对着鼻子,眼睛对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笑了。
“哦,这小子醒了。”
虽然是对着他说话,但很明显这话并不是说给他听的。
那张脸稍稍远离,任桓之不由一惊:这贵公子长得太好看了!
那五官无一不细致,更胜在容颜如玉,气质清华高贵,令人一见忘忧……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但鉴于第一眼看到这张脸是鼻子对鼻子眼睛对眼睛的状态,任桓之一时大脑混乱,有点分不清状况。
任桓之翻身坐起,顿时闷哼一声,才发现身上至少有几十道伤口在互相哭泣。
他回忆了一下,昏昏沉沉的脑袋好歹回忆起来昏迷前的事情:“刚才不是在战斗吗?澹台呢?!”
身边立刻抢过来两个看起来很眼熟的仙族美女。
“他走了。”
“他说还有一天,然后就走了。”
星曜和风华几乎同时说着,任桓之苦笑一声:“什么还有一天?”
“不清楚啊,好像是魔物曾经抓走了他的红颜知己红线儿,然后给他七天时间去完成什么事……”
任桓之捧着脑袋,觉得头疼无比。一是因为刚从昏迷中清醒,二是对面前这两个美丽的仙族美女的智慧完全不报有信心:“你们没问?”
“他什么都不肯说就走了。”
“比起你的朋友,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个声音笑嘻嘻地说,声音如此动人,带着沉潜的尾韵。任桓之一抬头,又看到那清华高贵的公子,正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他。
“你是谁?”
“在下楚无忌。”那公子站起身来,白衣胜雪,气质无懈可击,但不知为何却给任桓之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这家伙正在忍着笑,“千里迢迢,餐风饮露,快马加鞭,一路赶来,专程给任公子治病。”
“治病?!”任桓之伸手指着自己,“你早知我会受伤,特地提前赶来吗?”
楚无忌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打开:“在下有那么无聊?”
“那是什么病?”
“你的血气逆行之症。”楚无忌优哉游哉走到他面前,用折扇轻轻点一点他的头,“或者,你这颗不安分的脑袋里的病。”
任桓之在折扇下沉默片刻,这才醒悟过来,一跃而起:“楚——无忌!你是楚氏家主,无忌公子?!哎哟!”
最后一声却是牵动伤口,负痛倒下。
楚无忌哭笑不得:“真把脑袋摔坏了吗?反应真慢。”
“或许是你自负知名度,却原来不过如此。”旁边一个声音接上,淡淡笑道。那是一个温和有礼的男子声音,即使是在笑话别人,语气也不引人反感。
任桓之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个青衣男子,大约三十来岁模样,对着任桓之含笑点头,一头银发被室内的灯光照得闪闪发光。
从那头银发和那略尖的耳朵,任桓之猜测他是个仙族。然而他的气场实在太平凡太温和了,更像是个隐居山村的教书先生:“您是?”
“他是天枢仙尊。”楚无忌轻摇折扇,“仙界五重星阙七十二元仙之一,药王之尊。”
天枢仙尊。
任桓之感觉自己耳朵嗡嗡作响,楚无忌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像是一道响雷。
天枢的名声,算得上是“如雷贯耳”。
传说这位仙尊的药王岐黄之道,冠绝三界。医死人,肉白骨,也在他手掌翻覆之间!
更传说他来往人间多少年,麾下药王弟子,遍布中州,造福无穷人类。
如果说人间最富盛名的仙族是谁,天枢认第二,还无人敢拿第一的位子。
——却是这样一个,温和得好像邻家大叔,怎么看都像个普通人类的人?!
“天枢尊者看起来是很像人类。”楚无忌仿佛一眼看穿任桓之心中所想,悠然而语,“他来到人间,与人类杂居,广施针药,治病救人已有上千年……老实说,在下也觉得您实在不像个仙族。”他最后一句却是转向天枢说的。
“那你心目中的仙族是什么样子?”
楚无忌双眼上翻,凝神思索:“像你们玄星的星主天权,周身涌动着尊贵无比的气场。还有他的真传弟子天任,普通人类连正面看他一眼都会感到双目疼痛。或者那个瑶光……总之,都是一群一看就是仙族的仙族。”
“这世界很多表象和真实相差甚远。”天枢正在从背囊里整理出一大堆盒子,一一打开,里面放满了从小到大的金针、形状各异的玉刀,和一些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的种子,“比如说阁下,人前是清华高贵、光环笼罩的佳公子,平时却是个四处闲逛的浪荡儿。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在下看多了史书,觉得天下万事,不过如此。”楚无忌若有所思,“无论我看起来是佳公子还是浪荡儿,一切——也就不过如此。只是世人热爱表面功夫,于是在下不得不在适当的场合,适当的地点,适当地洗脸,如此而已。”
天枢尊者终于清理完他要用的东西,转向任桓之,说了四个字:“脱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