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
任桓之大叫出声,未加思索,就奔向澹台倒下之处。
天枢仙尊轻轻挥手,手中虹彩轻闪,便如同上好的丝缎一样将任桓之裹住回拉。触手虽柔若无物,任桓之竟不能挣脱。
“要击败他的心魔,除此别无他法。”
“那并不是他!”任桓之坚定地说,“为何要他承受痛苦!”
天枢向他转过头来,一双看透人间的眼里流露出无尽睿智:“是他。”
“嗯?”
“心魂,心魔,都是一个人的本相。人类体内兼有光和影,既可孕育心魂,亦可催化心魔。”天枢叹息一声,胸中无限块垒,“人生如此短暂,却又易受心魂和心魔驱使,左摇右摆,就此冲突矛盾终生。”
任桓之大力摇头。这些仙族有千万年寿数,是站在多么高的制高点在看他们这些人类!“你是药王仙尊,号称在人间普渡众生,难道能面对人类的痛苦,视若无睹?你的药王之道,又算什么!”
天枢愣了一愣,尚未回答,眼角瞥见刚才蜷缩成一团的澹台名,竟然站了起来!
澹台名一站起来,面前的心魔立刻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啸!
那心魔遇上天枢的虹光,双手至肩已完全化灰,他手中那对琉璃火与承影剑也化作黑色灰烬四下飘散,但它的身躯依然耸立。此刻澹台名一站起来,心魔仰首尖啸,面部立刻蹿出条条青筋,形状十分可怖!
“哼……”澹台名牵动嘴角,轻轻一笑,“这鬼东西是我?”
话音未落,他已挥剑。
没人知道他哪里来的力量挥剑。就在一瞬之前,他引以为傲的握剑双手还因剧烈的痛苦而颤抖不已。
剑势如雪,自下而上斜斜斩出。这是平淡无奇的一剑,平淡到天下几乎每个学剑的少年都能使用。
“升龙”。
心魔在惊天动地的尖啸中,身躯灰飞烟灭。
澹台名站着。
他的全身都感到锐利的疼痛,仿佛有无数利刃在同时剜着他的筋骨。而与这些痛苦比起来,更剧烈的,是心头猛然的一空。
那一空,就像心脏忽然被人剜去。
还未来得及疼痛,已经感觉到空虚。
仿佛人忽然飘荡在虚无之中,上无天,下无地,四周一切,都归于虚无。
只有面前的心魔,身躯一点点化作飞灰,正在消散。
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自边缘开始化灰,澹台名心中剧痛得直欲一呼!
≌,伸手就向澹台名头顶拍去。
心魔已无影无踪。这片魔心祭坛上一丝一毫的黑影都不再存在。
所有的黑影都已被澹台名的身躯吞下。他的身躯自空中落下。
天枢一掌拍在澹台名头顶,任桓之身上的束缚一解,已一跃而出,抱着“封魔之器”奔到他们身边,但天枢身躯四周漫溢虹光,他一接触到这虹光,就仿佛被水流推开一样,无法再前进一步!
“天枢!你对澹台做什么!”
“化魔!”
“什么?”
“心魔方才入体,还未与他完全合一我要将他的心魔驱出!”天枢大喝一声,原来语音中的温和已不见,“星曜,风华,以玄星之力助我!”
星曜和风华两位仙子立刻飘起。一红一蓝两道,光环从她们手上溢出,加入天枢周身的虹彩。
一瞬间,那虹彩里熠熠生辉,同时冒出耀眼的火彩与寒冷的冰蓝。
澹台名在空中的身体挣扎着,猛然睁开眼来:“你做什么!”
天枢手底加力,澹台名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如同利锥从他天顶刺入,头脑一阵剧痛,耳边传来天枢的声音:“抱元守一,切勿分神!”
这仙族有什么毛病吗?澹台名大不耐烦,就想一手推开他,却发现四肢百骸,竟然一点力量都没有了!
他自然不知,天枢是最上层的元仙,药王一脉又最注重对人体研究,天枢拍在他头顶的那一掌,已是调用罡土咒言,封印了他全部的行动力。
“放开!”澹台名厉喝道。他一生之中,最恨受制于人,当下使出全身力量,就想挣脱天枢的控制!
天枢按在他天顶脑门的手掌,源源不断驱动灵力,向下灌注,只感到澹台名体内一股沛莫能与的巨大力量反弹回来,几乎失去控制,心中暗暗吃惊。
这心魔刚刚入体,照理应在澹台名体内横冲直撞,伤其元气,常人若不是心魔自生,而是像这样外界传入的话,此刻不必他出手已经经脉逆行,轻则吐血重伤,重则倒地身亡。何以澹台名此刻不但有力挣扎,而且体内仿佛已经驾驭了心魔的“影”之力,在针对他输入的灵力作出反抗?!
他凝神一思索,立刻发现一个天大危机!
“星曜,风华,澹台名与魔相抗,当时情形如何?”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雪国永夜王破军旗下死灵端木阳,一剑破去彼岸花海。”星曜说罢,娇躯轻转,已浮到空中,右手一展,盈盈五指向天枢伸去。
天枢空着的一手立刻抓住她的手,双手交汇,一团清光溢出。
任桓之看得瞠然不知所以,他却不明,所有的五重星阙之上的仙族,其“心魂”本出自天地间一体的光之魂,因此心魂与心魂之间可以心音传递。星曜正是解说起来费时费力,直接让天枢以心音相触,读取她的记忆。
天枢握住她的手片刻,双眉一跳,满头白发无风自动:“悲矣!”
“仙尊,何出此言?”
“端木阳乃永夜王座下原生魔。自瀚海血灾一路至今,对澹台名明里暗里使尽花巧,早已令他魔心深种!”天枢长叹一声,“此子心魔入体已深,今日的魔蚀,不过是触动他心魔合体的最后一道关卡!”
“但又为何?”
“不知。”天枢双眉紧锁,“魔族们,究竟在想什么?”
他凝神思索,却不提防手心一阵巨大的震颤传来,竟被这一震之力,手心无法再吸着澹台名的头顶,被他一挣而脱!
澹台名一得自由,立刻向后跃出,离天枢足有数丈距离,严阵以待:“你究竟是什么仙,对我做什么!”
天枢再看向他时,眼神已经变了。
从那般温和含笑的仙族,仿佛一瞬之间,变成金刚怒目的战士。
他满头白发无风而动,一身青衫也被劲气充满,猎猎而响。
“放下剑,束手就擒,跟本尊返回仙界,或许有法门可以救你!”
澹台名方才听他们隐隐约约,谈及心魔、魔蚀诸事,对自身有什么变化也猜到几分,但他自感与之前相比毫无异常,天枢说的“束手就擒”四字,更令他冷笑连连,右手一展,便反手拔出了“承影”剑。
“管你是什么东西,上层仙尊又或沽名钓誉之徒,让我放下剑,除杀死我之外别无他途!”
天枢双目中神光一展,竟自笑道:“千万年来,人类总是如此,毫无进益……你魔心深重,不多久便将为魔族所驱,本尊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人间,为了尔等中州和平,你不愿束手就擒,往后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说完,他双袖一张,袖筒中劲风不断鼓动,显然已将出手攻击!
“住手!”
发出这声大喝的,却是任桓之。
他已经懵了。澹台名是他的兄弟,天枢是他尊敬的仙族,而天枢更曾在他迷惘之时,加以点播,令他消除迷惘,明确心意。这仙族明明深谙人间喜怒哀乐,明明在人间这么多年,为何面对澹台名,言语之间如此不近情理?!
他不是仙族,也没有经历过之前那无数次仙魔大战,自然无法明白天枢此刻心中所思所想。
对仙族来说,魔族是绝对的天敌。
一见魔族,便是新仇旧恨,无穷无尽。更有之前那么多次战争劫难造成的记忆,一见到魔族便被唤醒,魔族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对热爱和平与宁静的仙族而言,那是不忍回忆的惨景!
而天枢虽是对人类亲善的仙族,当他所见之“人”在他判断中已入了“魔”,对他而言,就再无半分亲善之意!
任桓之一喝,他还是暂缓了出手,转向任桓之道:“你有何疑问?”
“你说将澹台名带去仙界驱除心魔,若是驱除失败,又将如何处置?!”
天枢听了,两道银眉轻轻一轩,目光中不无悲凉之意:“遇战则往,逢魔则灭。”
他说的是上一次仙魔大战中,当时的万仙之王轩辕龙帝两句话。任桓之自然不知道这话的出处,只是听了以后,一阵凉意从脚心直冲头顶。
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猛然间一阵怒火攻心。对仙族来说,人到底是什么?
他已经向澹台名那边靠了过去。
天枢挑了挑眉:“你要和他一起?”
“是。”
“为什么?数千年来,人类深受魔族之苦,为何你却要袒护他?”
“他不是魔。”任桓之静静地说,“他是我的兄弟。”
天枢看着他,似笑非笑,忽然问:“若他是魔呢?”
任桓之呆住。
四周越来越冷,或许这山间一到傍晚,温度自然就会下降。这魔心祭坛一带,更是荒芜苍凉。
远山层层叠叠,全都看不分明。紫气四下弥散,这是如此寂寞的江山,如此陌生的世界,他的眼前一切都如此陌生,而他的身后,澹台名几乎已站立不稳,努力压抑着喘息,轻微的热气呼在他颈项之间。
“就算他入魔,”任桓之一字一声地道,“他也是我的兄弟。”
这话一出口,身后的澹台名忽然静了一静,一瞬间,连那拼命压抑着的喘息声都不复听闻。
他不被人察觉地挺直了腰,手中的剑也紧了一紧。
连双眼里渐渐暗淡的神光,也亮了一亮。
天枢望着任桓之。
那双色泽浅淡的眼睛里,渐渐浮现一种深刻的表情。
那是在仙族的眼中绝少能够看到的感情。
那感情掺杂了悲伤,欣慰,无奈,或许还有一分心痛。
“人的一生短暂,所行不过千万里,所见不过百千人,所识不过几十人。却世世代代,轻轻易易便将承诺、誓言说出口。”天枢轻声叹息,“本尊期望,你能牢记此语一生。”
任桓之扬了扬眉,昂起头,他觉得对天枢那质疑完全不必回答。别人是别人,他是他。他任桓之言出必行,怎会毁诺!
“但本尊今日,依然需要解决此子。”
天枢摇头道:“人间已危若累卵,本尊绝不能留下此子——留下这永夜王破军煞费苦心培养的棋子,造成之后的莫大遗憾!”
话音一落,他双袖立刻扬起!
任桓之屏息凝神,双目大睁,已准备好这两道劲风击在身上的后果了!然而两道劲风一左一右,自他身边掠过,虹彩奔驰,瞬间击在他身后的澹台名身上!
于此同时,澹台名也出剑了!
剑光如水银遍地,化作无数剑影,向天枢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