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我听到教堂的门被推开,好几道脚步一起踏入。 我抬起头,就看到阿拉斯正站在门口。 他的几个随行者都是健壮的大汉,正从两旁朝我所在之处包围。 我看到阿拉斯的神情仍旧那么平静,但他的双眼,啊,那是怎样的一对眼睛! 它们漆黑到能配上最深的夜,无边到可以容下一个世界。 我终于明白这个年轻人那里让我感觉不对:这样的眼睛根本就不属于凡人,更怎能长在一个偏远村庄的普通年轻人身上?
看到我眼里逐渐浮现的明了,阿拉斯开了口。 他用的是刚才那些祷文里的语言。 就在那个瞬间,如同一名独自在夜里行走的行人一样,我的灵感像闪电般赶走黑暗,只展示出原来看不到但一直潜伏着的可怕恐怖。 这些人说的是古通用语,大概是阿拉索前期的风格;这种古老的语言我在大教堂学习史料时接触过许多,虽然没听人说过,但从发音上我可以猜测出阿拉斯刚才说的话。
他在说:“我亲爱的神甫,你为什么不能稍微傻一点呢?”
被突然认清的现实搞到晕头转向,我完全没注意到和阿拉斯一起进来的村民已经绕到了我身后。 从脑后而来的一记重击顿时把我的神识打入完全而彻底的黑暗中。
当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缚着。 我人所在似乎是处于地下的简易牢房;四边没有窗户或通气孔,地上是布满潮气的泥土,只有我面前栅栏后面的一盏微弱油灯提供了小到不能再小的光芒。 明白我还活着,向圣光送去感谢,我借着那点亮光探视四周。
我应该是独自一人,附近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我尝试活动手脚,但绑着我的绳子勒得很紧,全无松动的意思,而我胡乱活动的双脚好象踢起了什么东西。 把身体前仰,我在若有若无的光线下看到了一条暗红布带,上面绣着金色的波纹。 瞬间我被突来的启示压到喘不过气:那明显是标示教会正式牧师身份的礼仪腰带;而我所想到它唯一可能属于的主人,只有上任不久后就离奇失踪的萨沃神甫! 这下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焚木村的主事牧师都纷纷遭遇不幸,只可惜我很快也要步他们后尘。 扑面而来的残酷命运在半黑暗中冲我冷笑,把我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抽走不留。
“神甫,这么快就放弃了?” 我听到阿拉斯的声音从栅栏对面传来。 我看着他的面容暴露在光下,现在我盯着的只是一张魔鬼般的欺骗者脸孔。 也许我面前站着的就是在地上行走的无数魔鬼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个家伙的狡诈和奸猾?
浑然不觉我的憎恨,阿拉斯悠然向后摆手示意。 几个村民走出来,打开我面前的栅栏,一直走到我身边,把我从头脚处抬起。 本来积聚在我心中的正气之怒在即将来临的可怕命运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只能勉强控制自己不去打颤,不要在此时对这帮魔鬼的信徒展示懦弱。
这些人抬着我步步离开监牢,上了几道阶梯,就回到了地面上。 我看到囚禁我的房子离村中央广场不远。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到时隔许久后重新被点燃的巨大篝火;还有那被带着威胁与恶意的嗓音所咏唱的祷文,它们毫不留情地冲击着我的耳膜。 既无法盖住耳朵不听,又不能在已明白他们是什么的情况下靠无知庇护,我无奈地听着那些邪恶的古老词语回荡在我耳中,直冷入我骨髓:
“深夜之友,子夜之伴,汝乐享午夜犬嘶与四溅血液,汝游荡于坟墓间阴影之中,汝渴望鲜血及凡人之惧。 千喉之主,请赐吾辈上献牲礼予汝之恩赞!”
沿着漆黑的绵延街道缓慢前行,我快要被这些不断重复的可憎声音搞到疯狂。 等到拐过一个转角,广场中央熊熊燃烧的冲天火焰映入我眼中时,就算明白末日即将来临,我还是感到些许轻松:对着圣光静静送上最后的祈祷,我等待着无可避免的终结。
押送我的一群人刚出现,站满了整个广场的村民都立刻静了下来,总算让我获得片刻清净。 阿拉斯一个人走到篝火旁,在火焰投下的光与影中宛如地狱军团的先锋。 他举起刚才就一直低垂的右手,掌上赫然托着那该诅咒的木刻怪物。 随着这个动作,我能感到广场边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一片寂静中只听到木头被火烧的劈啪作响。 当我以为这沉默会持续到永恒结束时,从阿拉斯口中传出了那句会永远如鬼魅般缠绕我余生,直到我魂离尘世方止的可怕言语:
“Iulgn’hp hfan’wlgm Yogg-Saron Ulduar lgan’hagw ngathf! Iulgn’hp hfan’wlgm Yogg-Saron Ulduar lgan’hagw ngathf!”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但就算在那一刻,这充满了不可的奇异发音,不知是何种失落语言的不明语句,却已让我浑身上下都被从古老的种族记忆里呼啸而来的悸人噩梦所紧紧包围,将我的所有思维,所有感官都彻底麻木,彻底僵化。
围在我四周的焚木村民紧跟着阿拉斯吼出那意义不明的语句,进一步粉碎我所剩不多的可怜理智。 我不能确定在那些非人的吼叫中我是否有不留体面的放声尖叫,我多半有。
大概因为我已经再不剩什么神智可言,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广场边的喧闹开始逐渐变质;我没注意到从村子大门方向传来的高声争吵,金属碰撞声和木头碎裂声。 恍惚间我感到自己被重重摔到地上,我依稀听到周围成为了包括着千万种喊声,叫声和吼声的混乱风暴。 我感到有温热而粘稠的液体洒到我脸上,才让我稍微回了神;一睁开眼,我就看到了焚木村送给我的最后一件无边恐怖。
我四周许多人影在火光中跳跃与穿梭,那些诡异的影子和响声让我仿佛身似梦中。 圣光在上,我多么希望那就是一个梦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接着看到的情景就不会令我从此对我余生的安宁失去了所有希望。
横躺在地上,我看到那冲天的火焰在最顶端形成了奇怪的形状。 我一再告诉自己我看到,不,我以为自己看到的,实际上全是幻觉;确实这样也能说通,因为后来我四处打听过,除了我以外再没有人看到那景观。 但如果那只是因为,除了动弹不得的我以外没人再有余力观察到火焰呢? 也许我永远没法肯定。
在庞大篝火堆的最高处,跳动的火舌在夜空中肆意起舞,光辉几乎盖住天上的星辰和交错在一起的双月。 就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舞动的火焰编织出最不可能存在,最无稽,也是最令我恐惧不已的形状:一张在不可思议的角度裂开,长着上下两排细密而尖利牙齿的嘴,最顶部还长着看起来像是更多类似形状的嘴的怪异突起。那形体仿佛是活着的,在飘动的火焰中上下浮动,好似为底下正发生着的完全狂乱而为之欢跃。
我应该是在如此的震惊下晕倒了;等我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躺在安伯米尔医院的床上。 第一个向我解释详细事情经过的是拉多纳神甫;他告诉我教会对焚木村早特意留心,照会他和当地的达拉然驻军多注意焚木村的动向。 所以在我离开不久后,焚木村的不祥篝火又被点起,奇怪的声音再次传出时,神甫连忙促使安伯米尔的驻军赶往焚木村。
愿圣光赐福于那些勇敢的士兵! 若不是他们连夜在马背上穿越难以行进的深林,我恐怕早已成为了那邪恶祭礼的又一个牺牲品。 达拉然的军队在焚木村民拒绝他们入内后就硬闯了进去;我躺在地上时听到和看到的就来自军队和村民之间的冲突。
教会按照我描述的过程在囚禁我的地方找到并确认了那腰带的所属:它确实属于失踪的萨沃神甫。 在那场混乱中,焚木村的许多村民,特别是妇女和儿童,都趁机逃进了周边的森林。 没有在和军队战斗中死去的男人们被押解到王都接受审讯;我甚至也在法庭上作了证。 这些人都被判崇拜魔鬼和谋杀教会牧师,其中大部分上了火刑架,只有几个人逃了死劫,被发配到苦力营里。 在教会的一再坚持下,军队拆除了焚木村的篝火堆。 我还听说后来教会又一力构成外面的人们陆续迁入已没有旧居民存在的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