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四面山峰回响。
那熔岩凝成的奇形雕塑,就在这一剑之下,发生了轻轻的摇晃。随着摇晃,任桓之等人胆战心惊,这熔岩巨石凝固成型时已达数丈,若是倒下,正站在它下面的澹台名岂不立刻被砸成肉饼?
任桓之左右看看,却见风华、星曜两人并无出手相助之意,星曜一双冰目之中更见凝重,十指轻抬,银蓝色光球于指尖凝结成型,竟是一副如临大敌之状。
他感到两个女仙不知为何对澹台名深怀敌意,心内略一思忖,已乘两人不注意,一转身跃出冰环,直奔澹台名那边而去。
就在这时,那巨型溶石在摇晃中,忽然发出“磕勒”“磕勒”连声。
四周光线渐渐明亮,就见那巨石忽而崩裂,拳头大小的岩石块四下落着,不多时,本来高耸的熔岩巨石竟然快速坍塌,一片尘土飞扬。
澹台名站在那里,不动如山。
任桓之还没跑到他面前,脚底踩到一只地藏妖软趴趴的身体,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下子冒上来。
却见巨石坍塌之处,一片奇怪的光亮。
黑光。
光有七彩,赤橙黄绿青蓝紫。若七彩纷呈,便成为无处不在的光明,若以色泽形容之,近乎于白。
然而这时,澹台名的面前却是一团黑色的光芒。
这感觉十分奇异,不仅任桓之,他身后那两名女仙也不由动容。星曜随手一挥,冰环瞬间碎裂,她们两人立刻身形向前一飘,赶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澹台名眼前浮起的光球,直径约莫数尺,在这一团黑暗中,却纤毫毕现,一切无不清晰。这黑色的光球还在向外散发着黑色的光芒,四周的一切也被照耀着,呈现出与原本大不相同的颜色。
离光球最近的澹台名,一张苍白脸色如今更被映出渗人的青惨。
在光球的最中心,凭空飘浮着一个盒子。
说是盒子,也不很确切。此物宽不过半尺,呈规整的六面立方体,非金非铁,在黑色的光球中心看不清细节,只是一见它,便忽然觉得心口一凛。
那种奇异的冰冷感,就像一把杀人无数的利剑贴在心口上,虽然并未伤人,却连一呼一吸,都感艰难。
“封魔之器!?”风华轻呼,又向着澹台名扬声道,“剑士,勿触此物!”
星曜更是行动先于语言,玉指轻弹,两枚冰锥一左一右,向黑色光球飞去!
她行动极速,冰锥瞬间射到光球,却如同泥牛入海,一陷入就了无声息!
澹台名微微皱眉,任桓之已奔到他面前,疾声道:“此封魔之器封印了巨大的影之力,如何处理?”
“处理什么?”澹台名轻轻挑一挑眉,脸容平静得接近冷酷,“我只要得到它。”
他右手依然紧握“承影”剑柄,左手手指微张,就伸向光球。
他的手指一碰到黑色的光球,那有形又似无形的球体,忽然转动起来!
四周那黑色的光芒一会儿收一会儿放,一切景色被这光芒一照,都失去了颜色,仿佛天地之间立刻被抽离了所有鲜活的色彩,只剩下黑白灰!
澹台名瞳孔微微收缩,旁人看不出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伸进光球的左手,仿佛正被千万把小小的刀子剜肉刮骨,痛彻肺腑!
不,并不是“仿佛”。
任桓之忽然惊呼出声。
他并不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子弟,也经历了不少风浪,能让他一下子感到如此惊诧的事情并不多。
但就在他眼前,他看着澹台名伸入光球的左手,瞬间被不知名的力量从指尖开始,剜去皮肉,现出白骨!
“住手!”他下意识抓住澹台名左手臂,就向外拉。
澹台名却不后撤。
不过是左手而已……他并没有考虑太多,失去握琉璃火的左手,还有右手可以战斗,并不是什么遗憾!
左手小指的银铃忽然轻轻一响。
那光球的转动忽然一滞。
就在这瞬间,任桓之拉不动他,窥得个空,一咬牙,自己伸手探入光球,一把就抓住那“封魔之器”!
他的感觉却与澹台名完全不同。
并没有利刃刮骨,双手也没有被剜去皮肉剩下白骨,他只感到冰冷,彻骨的冰冷!
仿佛一瞬间双手浸入万年寒冰,从指尖到手腕都麻木到极点!
但他们都不知道,因为银铃那轻轻一响,光球停滞,这时候守护着封魔之器的“影之力”达到最低,那封魔之器竟被任桓之一咬牙,从黑色光球中拔出。
星曜和风华飘到,两人都发出轻声的惊呼。
任桓之本拟有力量会与他相持,却未料到自己从黑色光球中拔出封魔之器时,竟没有阻力。他发力极大,这一下立刻向后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倒。
背心被人轻轻一推,任桓之立时站稳,却是星曜在身后助了他一把。
四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任桓之怀中的“封魔之器”上。
离开光球的守护,这神器才现出本来面目。
这盒子竟如此平淡无奇。
看不出是何材质,非金非铁,入手颇为沉重,颜色也介于金铁之间。四壁上都雕刻着奇怪的线条,任桓之曾在“星平会海”的幻象中见过五重星阙的星图,自然也就猜到这雕刻的便是星轨。
盒顶亦雕刻星图,但在凡人眼中想必只是一团乱麻。
任桓之将此物颠来倒去四周看了一圈,竟然找不到打开的地方,但形状如此像盒子,也只能以盒子称之了。
他研究了半天,一抬目,忽然看到风华、星曜、澹台名都目光灼灼看着他。
“呃,你们怎么了?”他又看到澹台名左手下垂,忍不住问,“澹台,你伤势如何?”
澹台名左手往身后一缩,并不欲被他看到,右手一张,直截了当:“拿来。”
任桓之还未答话,风华已抢过话头:“不行,此物本是仙族给予人类,如今应由仙族收回。”
星曜开口淡淡道:“吾等正是奉天枢仙尊之命,前来回收此物。”
澹台名冷哼一声:“天枢什么的,我不认识。”
任桓之插话道:“中州西陆战事一触即发,此物交予西陆便可平息战事,我想将它带往流波玄军大营。”
三人看了他一眼,澹台名轻哼一声,并未表态,他本答应任渊要将此物交给他,此刻内心思忖:大不了到时候去西陆大营取得此物!
星曜和风华互望一眼,同声道:“不成!”
“怎么不成?”
“我们曾经告诉过你,封魔之器内封印的影之力,足以毁灭中州。你也看到,方才那些地藏妖在影之力的驱动下,竟变成不断复活的魔物。你如何能将这么危险的东西交给拜火教?”风华心直口快,一股脑儿将话说出来,“只有我们仙族能掌管此物,交给人类,过于危险!”
“难道现在中州与西陆之战,已经死亡或即将死去的那些人就不重要吗?”任桓之心内隐隐有气。
他们争论不休,谁都没有注意到,那本已停止转动的光球,又开始旋转。
等他们注意到时,黑色的光芒已经大盛!
那光球忽而一窜,瞬间在他们面前,展开、变形!
澹台名双眉一轩,已踏前一步,右手握住剑柄,蓄势待发。
那光球霎时变幻不休,黑色的光芒起起落落,仿佛在不断拆解组合,没过多久,便在他们面前,变成一个人类形体。
那形体十分眼熟。
与澹台名两两相对,一瞬间,他产生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但众人内心更多的是惊恐。
澹台名的形体。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体。除了通体作深青色外,他仿佛就在看着镜子一样。
这黑色光球凝化的人形双目渐泛蓝色光华,忽然双手一张,两柄长剑凭空而生,十字交叉向澹台名攻来!
澹台名立刻弹剑出鞘,迎击那“澹台名”的进攻!
旁观的三人胆战心惊,这情势如此诡异,而身处战斗中的澹台名,心中更是惊惧莫名。
一模一样!!
自己的“承影”碰撞对方右手的“承影”的感觉,无论从招式、角度、力道,还是剑本身的形状和质感,都一模一样!
而对方左手的“琉璃火”,更是发挥出他自己竭尽全力才能到达的高度!
而他自己在对端木阳一战后,伤动元气,已经暂时无能驱动琉璃火的力量了!
以自己的一柄剑去对抗仿佛全盛时期的自己双剑合璧,有何胜算可言?
这简直就是个噩梦。
三五招后,澹台名连连后退,已经完全被那个“澹台名”压制得死死的。
任桓之看得心惊,却知自己帮不上忙,更知今日重重诡异事,都因手中这鬼盒子,当下双手将封魔之器抱的死死的,打定主意绝不松手。
星曜、风华两人脸色极凝重,望了战斗半天,星曜忽道:“不行,再不相助,他就败了。”
风华冲口而出:“那快出手?”
“不成。”
“为什么?”这句却是任桓之问的。
“因为那是他的心魔。”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答道。
龙龟忽然扬长了脖子,呦呦而鸣。
一青衣白发的仙族凌空飞来,身后紫色云霞纷纷散开。这仙族长得极其平凡,就像你居住的小镇一个悬壶济世、偶然喝两壶小酒的悠闲郎中,但任桓之却知道他不平凡。
绝不平凡。
以一人之力,在人间传播药王之道,已有门人万千,扬名天下。
药王天枢。
天枢仙尊一落到他们身边,任桓之才看到他脚底踏着的是一枚如意。他一扬袖,那如意立刻缩小,“嗖”的一声飞入他袖中不见。风华已欢欣问道:“天枢仙尊,您怎么换了法宝?”
“还不是因为你们带走了龙龟。”天枢伸手轻拍龙龟的头,后者正低下头,像小孩子一样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没办法,小雪和初晴回辰星休养了嘛……”风华皱皱鼻子,“人间空气太差,不适合它们。”
天枢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场中两个澹台名混战,摇了摇头。
“心魔重现,不知是何征兆。”
“心魔?”
“为何此地被影之力笼罩,便被称作心魔祭坛,你可明白?”
任桓之摇了摇头。
“仙族内心被光之魂浸染,形成心魂。仙族一生修为,都需保持心魂纯净,才能在修仙之道上前进。”天枢一扬手,几道虹彩在他手心生成,“而魔族崇尚影之力,让影控制他们,提升他们的力量,在他们体内便会形成心魔。心魔就是他们体内‘影’的元胚,心魔越强大,这个魔族的力量就越强大。”
“那为何澹台的心魔会出现?”
“也许是受到封魔之器的影之力影响。”天枢叹息,“凡人怎可如此接近魔的力量?那就像一个深渊,无法抗拒,只能被吞噬。”
他手心虹彩忽然向外一跃,向那澹台名的心魔飞去。
那彩虹忽然一长,将心魔围在中间,更有虹光困住那心魔双手,澹台名见此良机,右手长剑连弹,已刺向对方双臂!
那心魔中了两剑,并无异常,澹台名本人却忽然大叫一声,向后跃出!
他停下来,双手都垂了下来,任桓之猛见他双臂血花迸射,竟然受了重伤!
血流已尽,却看不到伤口。
“澹台!”
澹台名双眉皱起,显然十分惊异。他的心魔已挣脱虹光,剑气如水向他攻来!
天枢一皱眉,双手一抬,立刻虹彩四溢,将澹台名全身拢住。
那心魔攻势已到,一接触虹彩,立刻发出惊人的大叫,全身黑气向外溢出,肩甲和双手竟然化作灰烬散去!
而澹台名也发出一声大叫,整个身体都蹲到地上,缩成一团,一向坚忍自律的他,也无法抵御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