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绿袖身后的,正是任桓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看起来却和刚才进门时不太一样。
唇边犹带血渍,脸容苍白如纸,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沉着与镇定。
“什么法门?”他又问了一句,双眼直视绿袖。
绿袖半转过身,她腰肢纤细,最喜欢在盈盈转身之时略做扭捏,这样她艳腴的胸,纤细的腰,还有那一半慵懒一半性感的风情,都会在这一举手一回眸里流露出来。她眸子微挑,眼神似蘸了蜜糖一样,把任桓之浑身上下刷了一遍。
一般男人遇到这样的美女,见她这样的眼神勾引,身子骨早酥了半边。但任桓之不为所动。
绿袖又看了他两眼。这女人目光温柔似蜜糖,却精准到毒辣。她上下看了半晌,忽然一笑:“任公子?”
“你知道我是谁?”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几个月前我们合作过……”绿袖巧笑嫣然向他身上轻轻一靠,旁边的药师连翘看得几乎眼珠瞪出,“三百万贵公子。”
“……”
“就是您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绿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神有意无意往任桓之身下一瞄,“敢做不敢当吗?”
“如果你说的是‘桃花之乱’前,转到中州商会账上那笔钱,那可不是我的。”任桓之不为所动。
“妾身知道。”绿袖掩嘴轻笑,“可您的价值,犹在那三百万之上。”
任桓之首次认真打量她。
天底下美女众多,他又生活在美人俊彦云集的天下城,自小出入宫廷,又混迹市井,不管是高贵美艳的宫中仕女还是民间婉约的小家碧玉,甚至是倚楼红袖招的当红花魁,美女可谓见的不少。
而一路冒险,相伴的是自小心中女神一般的公主慕容慕容,在路途上又遇到风华、星曜这等仙族美女。男人一生之中若见过人间至美的女子,别的寻常女性就再也入不了他眼中,因此绿袖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此刻这一凝神打量,才发现这女子虽然没有慕容慕容那样美貌,却别有一种慵懒成熟的风情。她的容颜算不上绝美,细细的眉毛微微上挑,一双桃花眼也是眼角上挑,带着一点勾魂夺魄的意味。她红唇鲜嫩欲滴,说话之时,特别喜欢带着轻轻的笑声,语音糯软,配着那若有若无的眼神飘忽,就引得人遐思不断。
绿袖心中却有些诧异。
她自诩花丛老手,见过的凡人男子不计其数,有一见面就意乱情迷的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也有冷面冷心毫不动容的。她自然知道,自己还达不到天下第一美女的境界,没办法翻云覆雨,但在男人们的心底翻点小波浪还不是很困难的事。但她第一次见到面前的任桓之这样的少年……
任桓之在看着她,纯欣赏的眼光。
看起来他顶多弱冠之龄,目光明净,既没有意乱情迷的神态,也没有把她视作毒蝎、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绿袖心中暗叹一声:她见过这样的人!
“您和您的父亲任渊,有点像。”
“哦?”任桓之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反问道,“您是看中我任氏之子这个身份,犹在三百万之上?”
他猜测绿袖对自己的态度,多半是有所图谋。而图谋什么呢?自己的天道盟不过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组织,唯一值钱的也就是“任氏之子”这样的身份了——但眼前这美女却不知道,自己已经与任氏决裂!
绿袖掩嘴轻轻一笑:“妾身是看上您这个人。”
“我?”
“您赚钱的本事……任氏之子,不过仗着门第高贵,又值得几文?”
任桓之沉默不语,绿袖这句话倒是深入他的内心。
绿袖又说:“再说,任渊任老将军孤军深入洛川,被西陆联军重重包围,如今生死未卜……任氏铁军的荣耀又能维持几时?”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任桓之头顶!
父亲……败了?!
任氏铁军败了?!
幼年时候的信念牢不可破:即使自己再如何不肖,如果厌恶任氏的所作所为,任氏铁军永是不败之军,而父亲——天下武宗的任渊,就是任氏铁军的象征!
他不会败!
绿袖见他面色微变,知道这少年心中大起波澜,又加上一句:“公子倘若不信,出门打听便是。”
任桓之出得药铺大门,见街上行人匆匆来往,竟是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随手抓住一个:“大叔,何事惊慌?”
“嗨,有群流民从北方过来,说是西陆那什么联军开打了!”
“什么?”
又一个大婶停下来,手舞足蹈绘声绘色说道:“你不知道吗?那群流民就在村外,长老不让他们进来!俺们村子收不下这么多人!唉,看着真惨哪,里面还有前线撤下来的兵!”
任桓之听到这句,立刻向村口跑去。
当时连年战乱,村口都用粗木造成简易的栅栏围着,如今这栅栏之外黑压压的全是人,大多衣衫褴褛,背上背着缀了补丁的包裹,脸颊因长途跋涉而凹陷。
在他们最前面的,却是个孔武有力的男子,身穿布衣,外罩皮甲,显然也是一路跋涉而来,皮甲上犹有血迹斑斑。
这人,任桓之却认识。
“何高原!”
那男子正是任渊身边的副将之一,名叫何高原,是自小跟着任渊的亲信,与他的家人也十分熟悉。他听到有人呼唤自己,身形一震,向任桓之望来。
立刻,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少公子!!”
“你为何在这里?!”两人同时问道。
任桓之立刻做了个手势:“你先说!”
“将军,将军他——”何高原不知道是劳累,还是伤心,声音嘶哑,“他接了皇命,去了玄军大营,身边没有可用之兵,只有我们这几个亲信!但那玄军大营已集中了剑门、洛川、流波十一万三千流民,仅有前线败下阵来的三万玄军守着!”
“然后呢?”
“将军他……”何高原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诱敌深入几次,用仅存的兵力灭敌八千,打得对方不敢进攻,但玄军这边竟然没有收到丝毫补给!”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是最基础的兵法理念,任桓之自然知道。为何父亲孤身在前线奋战,后方却连粮饷都断了?!任桓之想到一种可能性,心直沉下去。
“后来,军中无粮。这时那十几万流民也大多断粮,饥饿难当,又有不少玄兵本来习性不好——”何高原的脸上难掩厌恶,铁军士兵一向自律,而其他军伍的人不但不服从任渊指挥,还捅下不少篓子,令他心冷!“那些玄兵竟去抢劫流民,引发流民大乱,两方对峙!就在这时,西陆联军竟然增兵到二十万,卷土重来!”
任桓之觉得手心隐隐有虚汗出,心空落落沉下去。
何高原还在说着,但他已经不必听了。
就是这么回事!!
先将父亲和铁军分开,让长兄带铁军去南部平乱,父亲孤身远赴大漠,去带领那帮不服管教的败军!
而后断绝粮草,令他们孤立无援!
再然后,使流民哗变,引发内乱!
而这时西陆联军乘机而动,己方已无胜算!
整个局势到了现在,败势已成,无力回天!
是谁在将任渊、将任氏推入失败,让任渊失去天时、地利、人和,更绝的是,任渊明知如此,也只能一步步这样走下去!
“于是将军命我们带着流民先南下避难,而他带着剩余军队抗敌,我一路带着这支流民南下,路上走散不少,到了这里,没想到遇到少公子你。”何高原长长一叹,“少公子为何在此?!”
他看来是不知道任桓之与任晴川划地断交之事。
任桓之思忖片刻,毅然道:“你等我一下!”
他扭头返回药铺。
绿袖正等着他。她没有算到任桓之遇到故人,去了这么久,等的未免有些累,但任桓之出现的时候,她立刻一扫疲态,脸带笑意地迎上去:“如何?妾身没有骗你吧?”
“我要去洛川救父亲。你可否助我?”
“嗯?现在要去救任渊?”绿袖念起这天下武宗的名字,可没有一点客气的表示。她眼角带笑扫扫任桓之,又向后瞟了瞟,“那,躺在后院那个活死人,你不管了?”
她说的自然是澹台名。任桓之感到一股无名火起,但立刻压下去,微笑反问:“你不是说,有个救他的法门?”
“嘻嘻,他全身经脉尽断,手足俱残,救回来有什么用?”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任桓之沉声回答。
绿袖玩味地看了他半天,笑道:“嗯哪,我们中州商会不做亏本生意的!”
“我知道。”
“可你没钱没势没名气,眼看着你的家族也快败亡了……任公子啊,你拿什么跟我换?”
“你想要什么?”任桓之静静地问。
绿袖不说话了。
她的眼睛看着任桓之。
忽然,她脸上所有娇媚的表情全消失了,那双桃花似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生意人的绝顶精明。
她只说了一个字:“你。”
任桓之失笑。
“一百多斤,你要来何用?”
“你管我……”绿袖狡黠一笑,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来,把卖身契签了,妾身答应你两件事:第一,将调用中州商会的力量,助你潜入西陆联军的包围,见到父亲任渊,至于你能不能把他带走那是你的事哦!”
“若你只送我见他,却无力将我们带走,岂不是欺骗我?”
绿袖轻轻一叹:“如果任老将军肯跟你逃亡呢,我们中州商会必定有法子帮你们逃出来……但,任公子,妾身觉得你似乎并不是很了解你的父亲呢!”
任桓之沉默不语。
“第二件事呢,妾身会告诉你,治好你朋友,让你朋友恢复行动能力的法门……”绿袖双目轻轻一转,“他以前是剑手吧?那用剑的能力,可就没有办法了。”
任桓之心中所想,却与绿袖近似。
首先只要能活下来,健康的活着就好了。
他没有绝世剑术,所凭只有头脑。
绿袖更是不谙武学,一路走到如今地位,也没有依靠过武力。
在她眼里,天下武学高手,都不过是被她利用的工具而已。
比起利用那些武夫,若能驾驭任桓之这样的聪明人,更让她兴奋!
“帮你完成这两件事,你便卖身给我们中州商会,我们叫你做什么,你尽管去做就是了。”
“三件事。”
“咦?”
“我有一个兄弟,名叫墨云,受伤断臂。”任桓之抬目,双目直刺绿袖,“在瀚海沙漠跟着一个中州商会的管事离开避难。我要见到他平安。”
绿袖“哦”了一声,她却不知此事,当下详细问了那管事老人的相貌打扮,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知道啦,这件事,妾身也应允了。”
“我可以替你们中州商会卖命,但有所为,有所不为。”
“嘻,条条框框真多,”绿袖轻笑,“说来听听。”
“伤天害理的事,不做。欺凌孤寡弱小的事,不做。与平民百姓争利的事,不做。”
“好个三不做。”绿袖忽然大笑,“你把我们中州商会当什么了!嗯,这就答应你了。”
任桓之冷冷看着她,待她笑罢,便接过那张纸,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绿袖随手将他的卖身契拢入袖中,笑道:“既然这样,以后可就不用叫你任公子了哦。”
“随意。”
“叫你小桓怎么样?”
“可以。”
绿袖轻轻挑眉,忽然笑了一声:“小桓,跪下扮狗儿来看看。”
她这话一出口,旁边看着的连翘立刻唉了一声,正待出言劝解,任桓之已沉声道:“你是认真的吗?”
“如果是呢?”
任桓之不发一言跪下去。
绿袖反被吓了一跳:“快起来!开个玩笑而已,能不能别这么认真啊!”
“这不是玩笑。”任桓之深吸一口气,“第一件事。”
绿袖跺跺脚:“知道啦!唉,也不知投资你是赔还是赚!这就送你前往战场,去见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