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天亮时候才发觉根本没有睡。
出了帐篷看见张老吃力地提着水桶经过,看见我时,苍老干枯的脸上浮现出笑容。
我帮他接过桶,走到病残的帐中将水倒进水缸里,张老还是看着我微笑。
“孩子,你呆在这儿,已经多久了啊?”
“快三天了。”
顺着三天前再联想,回忆起的就是那个完全陌生了的弈剑听雨阁。
大师兄叫我们清理门户,于是再回去时……那儿早就面目全非。
终日绕着峰峦飞行的鸟儿也不知去向。
少年时,本来想着,来这儿拜师不过因为洒脱些,不比雷泽魍魉那儿严苛的规矩,也没有多少世俗拘束。
刚去的几天师父也不过叫我们采采莲子,炼炼剑石。偶尔跟着师兄师姐们下山去除妖,回来时候他们会将从妖魔身上夺来的一些有趣的东西让给我,然后一同踩着飞剑回去。
不是那么艰苦的日子,过得也就异常的迅速。
开怀得甚至会忘了身在太虚观的哥。
还依稀记得些笑容,关于那些师兄师姐们的相貌。然而他们不再微笑着,也不会再对我关怀了,因为这场浩劫,许多同门都变成了暴戾的怪物。
大师兄脸上的痛苦与愤怒与日俱增。
我想出去看看……同时,也是担心着哥的。大师兄知道留不住我,便去牵了白云来,送给我。但是他还是不舍,不是因为马,看得出他因为这劫难,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你六师姐那里有些丹药,是冰心堂送来的……此去多难,还是找你师姐要一些带在身上罢。”
六师姐终日站在崖边,朝弈剑听雨阁的方向望着。我去要丹药时看见她将一张手帕叠放到腰袋里,似乎在想念一个人,或者一些事。但我终不愿去问,直到她发现我,温柔地笑了笑。
一路上经过了许多村寨。
有些人看见我,都会叫我止步,帮他们夺回些被妖魔夺去的东西。当然也会有人给些报酬,不过多数时候,我能看出他们很需要我,于是便没有多收取报酬。
直到九黎的天合关还是有路标的,可是到了巴蜀却突然迷路了。
白云似乎渴了许久,牵它到河边的时候看它喝了许多水。再看看天,没有天合关那样妖气弥漫。
过了巴蜀就是中原,不知道哥会不会像以前约定好的一样,站在西陵城大门外接我。
答案果真是没有。
西陵城外攻城的妖魔发觉我后一路穷追不舍,几个弓箭手也将毒箭一路射出好几拨。好不容易绕掉他们,喘气时才发觉肩骨中了一箭。
或许是因为太害怕而忘记了疼,放松后剧痛锥心只能倒在地上喘息。
本以为自己会死掉,幸好遇见了紫苏。
紫苏是冰心堂很少见的男弟子之一,这次也是因为自己的意愿而踏出师门。其实早就有些往来,刚入门时他曾随同他的师姐来这儿求一味十分名贵的药草。
药草名字忘记了,却没有忘记紫苏。
是一同栽到湖里去,被师父救起来后一同遭训斥过的,怎么会容易忘记。
一路被他带着让白云运到了天机的军营里,找了个空帐篷让我睡下。
他帮我封穴止血后,往药篓中翻找药材。
直到包扎好伤口他才叹了口气,开口问我怎么来到中原这个凶险之地。
“找一个在太虚观的亲人……也许再也找不到了……”
紫苏还有没完成的事,我没有多问他。
陪他从大营一路走了许久,他停了下来说,好了,回去罢。
我停下又目送他许久才回头,看见大营中,一个老人吃力地提着水桶经过。
“若是在途中遇见一个叫青玉衡的男人,记得告诉他,他的弟弟在中原,在找他。”
一路上都没忘记那孩子嘱咐我时的眼神。
要去的地方是雷泽,本可以用黄土神石直接遁去,却还是一路从九黎慢慢走到中原。
因为战乱,许多人或流离失所,更多的却染上了瘟疫或妖气。一路走了许多路,也救了许多人。
可那孩子嘱咐的,叫玉衡的,却从没见过。
或许真的,那孩子再也找不到他了。
雷泽,我以为我可以忘记……忘记雷泽,忘记她。
纵使是许多年后,纵使是现在也许终于天涯沦落,遇见魍魉的弟子,总是会去打听她的下落。无论结果如何,只是想,或许能再见见她罢了。
终于踏进雷泽,依稀想起许多片段。
在误入这里,为了一棵异草险些陷入沼泽时,恰巧经过的她收了匕首将我救起。
而后总是在耳边听见她银铃般的声音,总是说我是个医痴。
而后她会从沉船之地老远地跑来找我聊一些日常的琐碎。
而后她渐渐地,表情开始有了更丰富的变化。
而后她终于离开,只因为她是一名魍魉。
而后,没了而后,我出了雷泽,却无端忘记了一些事。
唯独她,忘不掉。
或许只是因为感情过浓罢。
走到云梦泽时看见一个身穿深紫道袍的男人站在古木下,突然想起青漪的嘱咐。
于是下了马走到那男人身边。
“阁下可知晓青玉衡此人在哪?”
那男人许久才转身,表情有些漫不经心。
回答是没有。我点头告辞,他却又开口拦住。再转身,他的表情不再那么无聊,反而有几许焦急:“你怎会打听此人?”
“他弟弟嘱咐我,若遇见他便告知他,青漪在中原,在找他。”我心中还算有些明白,即使他不是青玉衡,也必与之有些联系,既然如此告诉他也无妨。那男人点点头,微笑着道了声谢便又转过身去了。
他似乎是在观望云梦泽的尽头,似乎是在沉思。
沉船之地死一般的沉寂,我不得不游着过去,却看不见游来的魍魉。那阵每个午后都能听见的笛声又一次响起。
冰心堂从不犯任何人,因为此,即使是魍魉也不会对冰心堂的人下杀手。
直到站在沉船入口后,背脊却突如其来一阵火灼般的剧痛。
转身发觉是那个站在云梦泽沉思的男人,手里握着的法剑正在往甲板上滴血。渐渐无力前我封住了血脉,这一符致命的法咒还不能让我立即死去,却也不远。
“要怪,就怪青漪找了你做信使吧。”
闭眼,突然听见打斗声,与那原以为再不会出现的,银铃般的声音……或许是幻觉……终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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