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短篇小说：花非花`断章

　　他以为记忆里的小女孩，从来没有变过。

　　她以为追寻着的大英雄，从来潇洒如昨。

　　然江湖如此，只是以为……

　　花非花·断章

　　（上）

　　扬州竹林——自君别后，山高水长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大哥……她偷偷拿眼角觑他，满面掩不住的欣喜。

　　……他不搭理，明明知道对方等自己先开口。

　　也不知怎的，碰到她，该有的警惕该有的猜忌全抛诸脑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起玩闹的时光——那是江湖人魂牵梦萦，却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时候呵……

　　大哥！她提高了音调，不信对方真的没听见。

　　怎么了？他这才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子，却意外地发现对方羞红了脸，这是最自然的小女儿情态，却叫见惯人间春色的他一怔，而后一痴，竟顾不得种种，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大哥！她微恼，下意识地就要跺脚，“噗通噗通！”的水声响起，才想起方才一时兴起，非要拉着大哥泡在水里。

　　女孩子惊慌失措地挣扎着，他的心猛地收紧，身体却先反映过来，一把拉过对方，却只换回满头满脸的水，怀抱空空——

　　刚泼了他许多水的女孩得意地看着他，道：

　　我早会凫水了~村里可没人比我厉害！

　　一脸偷袭成功的骄傲和，可爱。

　　他其实很讨厌水。

　　凉得透心，总会唤起不好的联想。尤其是水漫过腰身，那附骨之蛆的粘腻感便会出现，视野里会只有红光。殷红的血光。

　　何时离开村子，又于何时迷失于江湖里，他早已忘却。

　　午夜梦回，唯一能想起的，就是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

　　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过往的回忆毕竟不怎么美好，他的脸色有些抑止不住的难看。红衣教，万花谷……

　　一张张放大的或狰狞或哀求的面孔，投射出自己的无动于衷。

　　大哥，你生气了么？小声的，略带些惊惶失措的，如小鹿般活泼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不好……

　　啊？不……你……他一下回神，歉意地笑笑。

　　……真的不生气？女孩不相信地追问了句。

　　他摇头，道：没关系的。倒是你，果然长大了呢。

　　女孩眼眸里的光芒霎时消散，神情落寞：

　　我不是小孩子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堪。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

　　明明是记忆里最鲜明的一抹亮色，多少次绝处逢生，便是惦记着总要再看她一眼，总要再看当年的小女娃一眼，怎么也不肯放手的。

　　却原来，有些人，有些事，早不是记忆里的模样。

　　谁会停在原地？

　　大哥~女孩的声音又欢快起来，我马上就要进万花谷了，以后啊，就是你师妹……

　　仿佛晴空霹雳，后来的话他听不清，只是愣在当场，毫无意识地呢喃出一句：你要入万花？！

　　许是他的态度让她误会了什么，女孩不满地嘟起嘴：

　　大哥，别小看人啊。

　　我也会很用功很用功，不会丢你的脸的。

　　……

　　为什么要入万花……

　　你……

　　为什么……

　　（下）

　　青岩万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只要，只要杀了这个人，一切就都结束了……

　　杀了他！

　　手中的笔机械地挥舞，平日里悬壶济世的宝贝终于也成了催命厉鬼——虽然，她不知道为何会到今天这一步。

　　少女纤弱的身影在被血染红的万花天空下挣扎，战栗，只是本能地攻向每个近身者，看着对方痛苦的模样，那样熟悉——曾经，师父教她治病救人，而那些求医者，表情未必比现在的脸痛苦多少。

　　杀了他们！

　　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叫嚣着要见到更多的鲜血，她无力反抗，少女痛得咬紧嘴唇：大哥，这就是你的江湖吗？只是恍惚刹那间，“呃——！”粗重的喘息声，替她承受对方一击的大师兄表情依旧冷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补上一笔，偷袭者尚沉浸在得手后的喜悦中便离开了这个世界。

　　大师兄……

　　她想说什么，喉咙却梗住，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这位药王首徒，活人不医，是不是只有死人才能入他的眼？裴元却没有再看她，只是专心对付更多的黑衣人。

　　又杀了一个人。

　　鏖战告一段落。

　　凌云梯前早就尸横遍野，没有一颗草是干净的绿色，她望着她以为熟悉的师兄弟们，或强撑而立，或几人扶持，竟也站出了每日早课的行伍。只是表情都僵硬且凝滞，在她看来，几乎有些狰狞。

　　万花谷的天色依旧昏暗，黑沉沉地压在幸存者的心头，被众人团团包围的几个人自觉地站成一个圈，护着中央一人。

　　虽然是一袭黑衣自上而下，见不到血的颜色，但从他半蹲的姿态，女孩可以肯定对方伤势不轻，或许不等他的同伙抵挡多久，他自己就撑不住了。

　　师兄们缓缓让出条路。

　　她看见她的师父，药王自幕后走出。

　　“你还有什么话说？”出乎意料，从不参与战斗的师父声音那般疲惫。

　　师父认识他？被鲜血腐蚀的理智终于又回来了，女孩还有心情注意到了这点。

　　刚才还负隅顽抗不肯输一丝气势的人，似乎一下没了斗志，被这简单的一句话剥夺了生机，只是垂下头。

　　“大哥？！”

　　“大哥！已经到这一步了，您不能！”

　　“大哥……”

　　他周围的人纷纷出声，竟都是哀求的口气，看不出来，这人很得人心啊。女孩下意识地摸摸腰间的笔，多年来的习惯动作，仿佛那个人，还在她身边。

　　“……自是无话可说……万花谷不愧为天下第一风雅之地，葬身于此，某又有何遗憾！”语毕，竟是痴痴地笑开，分外苍凉。

　　耳熟，这声音，我在哪里听过吗？女孩有些困惑。

　　来不及多想，药王转向她：“扶桑，你去，杀了他！”她最最慈眉善目，最宠她的师父，头一回用了命令的口气。虽然消化这强硬的语气有些困难，女孩还是乖乖上前，谨遵师父教诲。

　　“……你！”裴元竟然开口，她不解地转身，大师兄却恢复正常，只是颔首示意。而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他死死攥住了手，任指甲深入皮肉而不自知。恨意一点一点漾开，传到了在场的知情者心底。

　　残存的几个偷袭者警惕地瞪着她，不自觉地缩小了圈子，看来是准备拼死护着中央之人。

　　近身，借着金乌回归扶桑前最后的一抹残阳，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轮廓：被包裹在面罩下的脸只露出刚毅的线条，瘦削而清冷。那双眸子，在发现执行死亡的人是她后，明显因为错愕而睁大。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唇，转过头不再看她。

　　耳边传来的搏斗声，他终于承认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事实。

　　当年扬州城外惊鸿一瞥，便是数年两地相思苦，或许，她该是忘了这所谓的大哥罢……她是真拜入万花了，自己却早失却了看她成长的权利……从未在万花谷出现过的自己呵，若早知今日，你，悔也不悔？

　　即便对手是自己一手训练出来的精英，她也可以从容应对，以一当十。更甚者，刚才的鏖战，明明那么脆弱的肩膀，却硬生生坚持到最后——便是为了她的师父，师兄们罢！

　　很快，几个属下都倒地不起，也许是人之将死，面对这些人的离去，自己竟有些感伤。

　　真是可笑，明明，一直把他们当成是棋子。

　　耳畔传来她刻意放重的脚步，是在提醒自己正视她么？

　　万花谷半数精英弟子都聚集在凌云梯前，看着他们的小师妹，一步步上前。

　　她似乎说了什么，很小声，但对江湖中人，又有什么字节听不到？

　　已经有冲动的人要阻止她，却被身边人死死拽住，师父的命令，万花谷的名望，难道不比她和他重要？

　　既已投身暗部，失败后只能以死谢罪。

　　哪怕他是药王曾经最得意的弟子，哪怕他为万花谷隐去锋芒，为青岩天下风雅之地藏污纳垢……连回谷都不配的，更遑论要见她。

　　若死于她手，你可有憾？

　　直到他死前，才明白她的心。

　　直到她后来漂泊江湖孤独终老，也没参透身边人的话。

　　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出谷找大哥了。

　　曾经她为了追寻他的脚步，毅然加入万花，投身药王门下。

　　学艺七载，却总不被允许出谷。她大哥的事迹，早被她念叨得人尽皆知。

　　人人都在祝福这个小师妹有段好姻缘。

　　裴元说：我只救死人。

　　可连他也救不了她大哥，是黑子，总有被遗弃的那天。

　　本不该动容，大局为重不是么？

　　为保住万花名望，只为了万花这块牌匾，他们中的许多人，早不配称为医者了。

　　所以他不救活人，是活人，总有反目的一天。

　　而死人，再世便欠他裴元天大人情，以后什么都好说话。

　　不自觉又想了这许多，裴元微微叹气，提神询问登山者一成不变的问题：何谓医者？

　　那些形形色色与地位名声美色有关的回答早湮没于记忆的尘埃中，唯有那些人充满希望与梦想的眼神，他总记得。

　　一如多年前那个小师妹。

　　PS：其实在万花版发过了--不过似乎是发的太早，米人看。。。唉=。=于是某不死心在文版发下…

　　不过话说万花弟子们都很纠结啊~~每次看一袭黑衣的万花弟子，就揣测着，总有什么背景故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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