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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一)

来源: 作者: 时间:2008-08-06 Tag: 点击:

原载于《游戏·人小说》第一期,转载请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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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罢!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罢!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圣经?旧约?创世纪》11.1—11.9

**********

人似乎总是忘记,巴别塔并非上帝赐予,而是他们倾尽全力建造起来。

1.

  2007年岁末,我在南方普降大雪之前回到了阔别六年的老家北关市,东北一座人口不足百万的小型海港城市。六年前刚刚盖好的火车站在我归来时已开始显得破旧颓败,听说郊区正在兴建新火车站。城市街道的变化只在于哪里多了许多高楼,其余风貌依旧,仍有彪悍的中年男子在闹市区卖刀展示东北民风,也仍有小贩被城管追着跑来跑去热闹又悲凉。唯有标志性建筑的更改一度让我对着出租车司机说不清要去的地点,以至于许多司机都以看羔羊般的眼神望着我这个可笑的外地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北方春节前夕居然风和日丽,头顶那片穹空没有一丝降雪的欲望。只有干脆的冷风吹过街道,让两旁干瘪的树枝随风摇摆,南方不多见的瑟瑟冷清之感席卷着每个人。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时光以其强大的力量在六年后击中了我,让周围的一切都有了新鲜的体验。刚回来的几天里我每天不辞辛劳地四处闲逛,不顾天寒地冻。以前少年时代曾驻足过的许多地方都能停上一会儿,仔细回忆当年发生的一切。这一切让我脑海中浮现出《格兰蒂亚》里杰斯汀在巴姆街道上跟伙伴嬉闹的那一幕。《格兰蒂亚》里后来杰斯汀成了冒险王,那个故事就变得不太好玩了,就好像我们现在都已长大一样。
  转了几天之后,我对出门走动腻了,重新回归家里蹲的生活。跟家里人商量之后,我决定自己租一套僻静的房子一个人住。毕竟已经常年习惯独自生活,也懂得自己照顾自己,家里人倒不太反对。
  北方的冬天和琼瑶小说主角的人生一样凄苦而漫长,我没得选择,又开始了每天上网加打游戏的重复生活。每天开着下载软件疯狂下电影和音乐,PS2打完打360,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一个朋友给我打来电话,声称自己要结婚了,让我赏脸过去光临。我知道人去不去其实他并不在乎,重要的是红包一定要到。放下电话我发现自己都不记得回来之后换的号码是多少,居然能被人找到,可见红色炸弹都是自动巡航,威力惊人。
  这位给我打电话的朋友也是当年一起玩游戏的朋友之一,因为脸上常年起着一层璀璨的青春痘,被大家戏称为包头人。包头人以前跟我读同一个中专,算是我的学长,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可惜酒店要的都是那种能力值长脸上的主儿,包头人因脸部问题被淘汰出局。随后几经周折混进了父亲朋友开的一家公司混了几年。如今据说在自己单干点什么。现在看来显然过得还不错,要知道这年头敢娶老婆的都是有钱人。
  对于包头人的邀请我不能不去。老家的规矩是同学和好友在婚宴前一天晚上先有个小型聚会。包头人的请柬到了我手上,我便在日光散尽的傍晚出发,朝着并不熟悉的新建小区前进。
  傍晚是城市疲劳的尽头,也是城市活力的开始。街头上三三两两的人和车忙着奔赴各自饭局,我也混在其中。的哥听着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流行歌曲,把我载到目的地。
  通过小区门口红色的鞭炮碎屑可以确定就是这里,我带着几分好奇走进贴着喜字的单元。楼道里洋溢着二手烟和酒气,还有高低起伏的欢声笑语。循着这堪比桃花源记还明显的路标,我成功找到了包头人的新居。
  包头人还是老样子,脸上的疙瘩想必已经知道自己的宿命,都很乖巧地赖着不走。看到我出现,包头人咧嘴笑了笑,带着我引见了几位我根本不可能记住的他的朋友。随后把我安排到了里屋的某一桌上。
  谢天谢地,这一桌的人我基本都认识。
  我和包头人算是同一个时代过来的玩友,那会北关打游戏又爱四处折腾的就这么几个人,互相之间也都认识,这桌坐的都是这种人。
  尽管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在从事着跟游戏无关的工作,话题仍然围绕着游戏展开。坐在我对面的陈泰然是个时髦的老龄青年,三十多岁了仍将自己打扮得像是二十出头。陈泰然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跟姑娘们搭讪,后来对着男人也变得滔滔不绝,于是话题从他开始。
  “我最近又想买PS3了,为了《使命召唤4》。”
  我还没来得及翻白眼,旁边的陆玛已嗤笑一声:“这事儿我听你说半年了,现在连PS3手柄都没看着半个。”
  “这不是还太贵么……”陈泰然解释道,“40G的日本刚降价就赶上春节咱们这边涨价,等过了年我就买。”
  有陈泰然起头,大家的话题渐渐热闹起来,说WII的双截棍说XBOX360的三红说蓝光和HD DVD之争。也说最近要出的《鬼泣4》和《高达无双》PS2版。这些人里有的人已经彻底远离游戏,有的还在玩。像我这样平时没事弄个小豆腐块在游戏杂志上骗钱的跟他们聊起这些话题自然更是毫无难度。
  万幸的是这哥几个没说《劲舞团》,我打心眼里觉得挺欣慰。
  我们这些老年组游戏玩家的话题说着说着最后终于又一次变成怀旧主题。七八年前的事儿被一件件抖出来晒,气氛随着酒瓶的增加而上升。既然不再以讨论游戏为主,我开始闭嘴听大家的八卦。好死不死忽然对面的陈泰然对着我问了一句。
  “苏云,你还记得小洛么?”
  这个名字刺得我心跳陡升了片刻。我扭过头,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地摇摇头:“快忘了,别提这事了。”
  陈泰然是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听我这么说点点头将话题错开。酒到酣处的众人也忽略了这个问题。大家继续欢声笑语。
  只有我自己心里明白,这座城市给我的回忆里始终有小洛一部分,哪怕我已经想要彻底忘记这些。

2.

  我认识小洛应该是在八年前。那会我才刚从学校里跑出来,说白了就是辍学。随便找份工作做了小半年之后辞职在家里窝冬。春节过后的的日子父母白天上班,留下我一人每天对着电视发呆,渐渐的我迷上了上网。
  八年前没有劲舞团也没有山口山和众多的铜须,想在网上找软妹子聊天何其艰难。那会的网游还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没几个人玩也没几个人玩得起。网吧倒是雨后春笋地开了许多,大多数人都在IRC聊天室里互相试探着能否见面。我泡在其中聊聊天看看论坛,就在那会认识了小洛。
  但凡认识女孩的回忆都美好又温馨,然而其实真要说起来也没什么可说的。最初能去聊天的也无非是地方聊天室和QQ聊天室两种。我记得当时QQ的游戏主题聊天室里几乎没有什么女性,有一个半个也是在聊着《生化危机》和《最终幻想8》之类的华丽话题。小洛是我第一个见到侃《恶魔城月下夜想曲》的姑娘。
  资讯并不发达的时代里,关于游戏的许多讨论还只能流于形式,譬如每个人说两句对游戏印象最深的话之类。小洛在那个时候说起《恶魔城》的出城秘籍,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要知道那时我已在一些游戏杂志写过点不长不短的评论,对这种自己未能亲自验证的事儿肯定是要持否定态度的。
  我的嘲笑让小洛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这人跟我私聊强调着关于她所说内容的真实性。我脑海中盘旋的却不是关于小洛的言论是否准确,而是终于能在封闭的环境里认识这样一个懂游戏的姑娘。
  对于那个时代的众多宅男来说,这简直就是阿汤哥间谍三部曲,不可能的任务嘛。
  由着这个机会我跟小洛居然攀谈起来,那个年代大家在QQ上聊天不像现在虚伪又匆忙,网络刚开始普及的年代每个人都不知道能利用这东西做些什么。不像现在,即使打开电脑更多的人宁愿泡在WEB GAME里也不愿意跟许久未见的朋友说点真情实意的话。
  尽管聊天过程非常顺利,小洛对我的嘲笑仍是耿耿于怀。当我得知她不过是在两百多公里之外的城市读书时,立即含蓄地表示想要让她给我演示一下《恶魔城》如何出城。小洛也一口答应下来,说放假若有空一定要回来教育教育我。
  事情并没有发展得像网络小说那么顺利,我们争执之后不到一个月,国内某本叫什么《游戏机使用技术》的杂志就登了一篇《恶魔城月下夜想曲》的怀旧攻略,不仅给出了出城方法的图例,还附赠了许多其他古怪的出城方法。我拿着杂志恶狠狠地咒骂做这个专题的编辑,同时痛心疾首地安慰自己,所有热爱游戏的姑娘都是恐龙。若是美女就没时间在家浪费青春了,这小洛咱家不见也罢。
  内心虽这样安慰自己,我还是跟小洛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不稳定联络。同时春节之后我开始寻觅合适自己的工作,最终在朋友和家人的资助下开了家小小的电玩专卖。那个时候的我对游戏的热爱是毫无理由乃至毫无理性的狂热,认定了只要做着跟它有关的工作,就会一直幸福快乐。
  关于那间小游戏店的回忆异常丰富,诚如高尔基所说的那样:我扑在游戏机上,仿佛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虽然小店不怎么赚钱,我并不在乎,只要能每天吃上饭玩上游戏就知足了。
  现在有时候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会的自己很幸福。
  转眼之间到了暑假,小洛打算回北关了。未能成功见过任何一个网友的我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并不激动,照例每天跟陈泰然等几个朋友以冷饮为赌注打KOF。日子过得舒缓又安详,好像养老院一般。只是在这生活之中人总会期待着发生点什么。比如我这样的年轻人,年纪轻轻尚有无数幻想和梦想。即使身在一隅无力挣脱,也想着总有一天会冲开束缚前往某个美好的未来。
  当然,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我只在睡觉和醒来的两个时段想这些问题,其余时间仍奋力打着各种知名不知名的游戏。以至于后来我在一些游戏杂志写稿子的时候,都不用谷歌百度就能调用脑海中的记忆。
  大多数时候,在夜阑人静或是灯火初上的时候,我也会有点小惆怅。这样舒服的日子当然不会永远继续下去,总有一天我也要和所有课本上说的那些可怜娃一样去拼搏和努力。那时的我只希望这个时刻晚一些到来。
  小洛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那是入夏之初的一个傍晚,我坐在店门口左右张望,看着街头美女们长短裙角下若隐若现的大白腿发呆。年轻的好处就是可以浪费时间而不觉得痛苦羞愧,我就正在享受这种好处。从我目光左侧缓步走来一双穿着裤子的长腿,我只瞄了一眼就没再关注,继续哼着《合金装备》的主题曲临街四顾。
  没成想那双长腿居然走到我身边停住了,我下意识地扭头去看长腿的主人,却听到一声干脆面一样的笑声。
  “嘿嘿,没想到吧?”
  一头短发的女孩瞪着一双不小的眼睛笑意盈盈看着我,一时间让我有了还在玩美少女恋爱游戏的错觉。但我很快反应过来,将快要伸晃荡过胸口的二郎腿收好,歪着头反问了一句。
  “小洛?”
  “宾果!”短发女孩依然笑着,“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一些嘛。”
  我沉默了一下,答道:“不算聪明……恶魔城出城都不相信。”
  小洛笑笑没说话,似乎不打算再揭我的短,而是朝我身后的小店里望了望。
  “能进去看看么?”
  “当然当然。”我用尽力气让自己不在这可爱的女孩面前丢人,小耍一下贫嘴,“想买什么跟我说,给你打九九折。”
  小洛看着我无奈地摇头:“从QQ上认识你开始,真是一次又一次被你打败了……”

3.

  酒足饭饱之后,回忆的话题也说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议去唱歌。当然唱歌并不是重点,重点是继续找个地方喝酒顺便调戏点不是良家妇女的姑娘。环顾这一桌没一个女眷,当年闷骚的这游戏宅们已经不闷了只剩下骚,这个提议得到了热烈相应。我在外多年游荡当然也不在乎这种场合,遂跟随大部队浩浩荡荡去了灯红酒绿的某条街。
  小城市的可悲之处在于想找家钱柜唱几首《勇者王》都没机会。不过相对的KTV附属产业发展得倒是很精彩,浓妆艳抹的姐姐妹妹们在花枝招展地坐在大厅里,让人惊异于她们居然不怕冷。
  陈泰然带头选了个姑娘,这种场合既然有一个人选了,其余人也不能幸免。我们依次跟在后面,一个人叫一个组队进了包房。
  接下来的程序毫无心意,K歌,掷骰子,喝酒,借酒调情。我跟自己选来的姑娘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我们保持着超过一拳的距离,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题,顺便在每一首歌结束的时候鼓掌叫好。
  “怎么称呼?”
  “雪蝉。”
  “哦,我还以为是貂蝉,艺名吧?”
  “嘻,那种美女谁敢比?”
  “那种美女不是猛男也不敢碰……”我哼哼了一声,继续做着查户口的工作,  “听不出你的口音,你居然说普通话,难道是北京人?”
  “也不是,以前在学校里说惯了……”自称雪蝉的姑娘忽然发现自己说漏嘴了,赶快掩口,“哎咱们喝酒吧,这么干坐着多没劲啊。”
“我觉得挺有劲的。”一听这姑娘居然受过些高等教育,我顿时来劲了,“聊聊天吧,大不了我给你双倍台费。”
  听到有双倍台费拿,这姑娘眼睛在黑暗中就是一亮。达成共识后我们俩又向旁边挪了挪,开始远离大部队地闲扯。
  按照我的经验,这种对话一般来说都不会有太多营养,大家都是在社会上厮混的年轻人,说话的水分往往大于真实。也正因为如此不少人才懒得在这世界上收获真诚。从这姑娘口中我知道了她居然是学中文的,可惜学了不到两年就碰上琼瑶剧里才能一股脑碰着的许多人间苦难。家庭爱情生活多重打击之下,干脆下了海赚点快钱。
  听这位雪蝉姑娘说得轻描淡写,我反倒更愿意相信那些话里大部分都是真的。毕竟跟那种反复强调自己如何不甘心堕落的女孩不同,我碰到的这位年轻姑娘似乎有一股让人相信的天然气质。
  其实是真是假又如何?大家萍水相逢,说两句闲话也未必是真想收获点什么。我和雪蝉在角落里聊着,以陈泰然为首的一群人歌声嘹亮又扭曲。透过包房的隔音墙,击打着走廊里服务生的耳膜。
  在这撼天动地的歌声中,我继续着跟这位雪蝉姑娘的谈话。自从几年前跟一位台湾老板一起在上海的众多夜店里消磨过大量时光之后,我对一般水准的姑娘已有了相当强的抵抗力。谁又能想得到当年我也只是一个窝在自己小店里打游戏就会觉得人生有幸的小男生呢?
  何止是我,放眼眼前的这些人,时光倒流几年前他们不也都是为了一本漫画,一个游戏就能痴狂许久的人么?
  光阴真的改变了许多事。
  雪蝉说完关于自己的故事之后,我们之间陷入了一个小小的沉默。包厢内的背景音乐如此强烈,我们却能在昏暗的灯光里看到对方眼神中寂静。我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干脆低头开始摆弄手机。
  手机是全国人民的掌上游乐器,拿着这东西低头发短信是逃避现实谈话的最好方式之一。我现在就打算这么干,低头开始给几个远在天边的朋友发短信。短信内容无非是今天天气哈哈哈之类。坐在我身边的雪蝉看了我一眼,很聪明地没有打算跟我借手机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而是从自己的包里也掏出一样东西来。
  这东西一亮相,不光是我乐了,就连被陈泰然歌声震得虎躯乱颤的陆玛也扭头笑了。
  雪蝉从包里掏出来的是一台2000型的白色PSP。这玩意我熟得不能再熟,就在几个月前它上市之际,我搞了一台玩《最终幻想7核心危机》,还顺便给一个游戏杂志写了一篇剧情综述。后来这东西在我手里彻底沦落成了移动型PS模拟器,里面装满了怀念我们过去时光的PS游戏。
  雪蝉姑娘掏出这么一东西并不让人意外,当年我一文艺界的朋友笑称KTV坐台的姑娘包里都装着一本《文化苦旅》。如今这PSP却是在大街小巷飞机汽车上都能看得到,简直是民工机首选。我比较好奇的是雪蝉会玩什么样的游戏,就不避嫌地伸脖子过去看了一眼。反正PSP和手机不一样,不用担心里面曝出几张不那么让人心情愉快的照片和短信,这东西里最多装点小电影。
  在我印象中,雪蝉这种姑娘玩的游戏应该是和《祖玛》或《世界七大奇迹》之类有关,最多搞个中文版的《DJMAX》或是《劲舞团》。孰料雪蝉将光标拉过记忆棒的众多选项,按了游戏一项,露出的第一个游戏居然是最近才出的中文版《最终幻想9》,还是四碟合一的版本。
  这游戏的LOGO不仅让我虎躯又是一震,眼中顿现惊奇。抬头看了一眼雪蝉,我能从那双烟熏妆围拢的眸子里看到一丝狡黠和得意。我这才发现从刚才进KTV开始到现在,这些以前没了游戏不仅要便秘还可能神经性头疼的朋友居然一句游戏话题都不提。我心里明白,这些人已经慢慢知道游戏宅的可怜和可笑,在对着这个浩瀚世界芸芸众生的时候,他们选择隐藏自己。
  北关是个小地方,大多数人还不知道PSP是什么东西。雪蝉似乎在等我提问,问一句“这是什么,电话么?”之类丢人的话,然后她好带着一丝优越感地给我解释。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本看上去有些淡然的姑娘,骨子里也是虚荣的,我们都一样。
  “我以前干过一挺剽悍的事儿。”我看着雪蝉,终于发现自己找到了最合适的话题,“想听么?”
  “哦?什么事儿?”
  “大概2002年左右的时候吧。”我说,“那会我在广州住过一段时间,白天给老板干活经常要搭地铁。我闲着无聊,就掏出GBA SP揭开盖,放耳朵边上当电话那样咋咋呼呼胡说一通,就有不少人来问我这电话哪里买的。”
  雪蝉是个聪明的姑娘,听我说完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也有PSP?”
  “现在流行的游戏机,我好像都有。”这次轮到我矜持地笑笑,“不过你玩《最终幻想9》,还是把我SHOCK到了。”
  “这个你也玩过?”
  我耸耸肩,雪蝉对游戏的兴趣比远超我的预计。
  “不止是玩过,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一个游戏吧。”我摸摸额头,隐隐的有一股刺痛在脑海间升腾。不是《哈利?波特》的闪电疤痕,而是关于某个人的回忆。

4.

  回顾自己游戏生涯的黄金年代,我不会选择大作纷飞的1998年PS时代,也不会选择跟着一群人在小黑屋里野战的1995年SFC时代。我的游戏黄金年代在千禧年的夏天。
  那个夏天,七月七号,《最终幻想9》发售。
  我和小洛见面不久之后,这人成了我店里的常客。如今让我回忆自己到底哪方面能让小洛觉得吸引,我自己总结就是那时候年轻得不似现在这么人模狗样以中庸应万事,敢于直言且不怕被人看成傻X。用一句流行通俗的话来说就是活过爱过2过。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因素,小洛是半个文艺女青年,能让文艺女青年觉得吸引的,除了文艺男青年就剩流氓了,而我恰好两样都沾点边。
  毕竟一个人开店一段日子,诸多的烦扰会让你忘记自己是一个窝在家里不肯见人的宅。因此最初面对小洛的时候,我没有胆怯到连话都彻底不会说。相反我们相谈甚欢,像对暗号一样聊萨特和卡夫卡,然后一见如故。
  小洛和我认识的大多数文艺女青年一样,有着自我欣赏的容貌,但同时也更注重身边接触的人傻不傻。我那时刚步入社会这个酷刑房没多久,就学会一件事——当你面对自己不了解的问题时,坦诚地告诉别人自己并不知道比死撑强。恰恰是这一点让小洛觉得新鲜,我心中明白,这女孩平时可能看见太多围着自己开屏的孔雀了。
  一个姑娘只要愿意跟一个男的经常单独接触,这答案已经不言自明。偏偏那个年代我很傻很天真,并不知道这些很黄很暴力的潜台词。所以我和小洛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儿,是在《最终幻想9》快通关才开始的。
  那时候小店生意还不错,我也渐渐从闷骚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可以随时口若悬河的小奸商。这份威力顺便也伤害扩散波及到了小洛。小洛暑假闲来无事,干脆站在店里帮我卖东西,当然前提是我必须得提供少许膳食。
  暑假恰逢《最终幻想9》面世。本来全国人民都群情踊跃地等待这游戏出现,出来后大部分在《最终幻想8》里被斯考尔和莉诺亚迷得七荤八素的小青年们纷纷开始崩溃。卡通风格的人设和有点童话味道的世界设定让众多期待精彩电玩大片的人们捶胸顿足,中规中矩的系统也使得这游戏没有多少人能坚持通关。
  比较幸运的是,小洛就读的是外国语学院,而且学的是日语专业——因为太爱玩游戏了,她脑袋一热就报了日语专业。因此我得以在第一时间领略《最终幻想9》的剧情魅力,并首次在众人一同冲关新作RPG的比赛中败下阵来。
  我和小洛几乎是打一句她给我翻译一句,那种美妙的感觉我后来再也没有过。《最终幻想9》从一开头就热闹非凡,剧情紧凑而且角色各自的故事也都极具魅力,于是我幸运地成为没有被这游戏吓走的那一类人。
  小洛也没想到这故事居然有点荡气回肠,尤其是其中对黑魔法师VIVI的刻画可谓神笔,居然让一个态度温和中正的小孩子去正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VIVI这样的可爱又勇敢的角色对女孩来说有着强大的杀伤力,同时小洛又是半个伪哲学爱好者更是威力加成。相对来说,我更在意的倒是其中的一些欲言又止的抒情小句子,这些小句子让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写作方式的可能。
  许多年以后,我出版自己的一本轻小说风格的单行本小说时,想起小洛给我翻译的那些对白,心中感慨良多。
  游戏中有一个角色叫艾柯,在游戏的中盘才登场,她独自一人生活在没有人居住的召唤士之村。村子里只有莫古陪伴她,到最后她离开故乡,莫古告诉她:“这里是你永远的家,你可以随时回来咕啵。”就这样,艾柯离开了自己生活了许多年的故乡。
  小洛给我翻译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的眼泪一下就流下来了。并不明白我为何会落泪的小洛扭头看了我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想问我为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又伸手过来帮我擦眼泪。
  这个小动作让我们的身体接触多过了之前所有日子总和。也就是这一刻,内心充满了无助孤独的我和小洛开始了正式交往。
  就好像在RPG里义无反顾按下NEW GAME一样,这种情况一旦开始就不再犹豫。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以一种极其惊人的毅力打完了整个《最终幻想9》,还留下了几篇游戏笔记。通关那天晚上小洛跟家里撒了谎,留在我身边一直到凌晨看我击败永恒之暗。当《生命的旋律》奏响时,小洛的双眼也湿润了。
  “VIVI死了……”小洛靠着我的肩膀喃喃说,带着一丝哭腔的鼻音。
  我扭过头去,就像之前我在孤独面前无地自容一样去擦小洛的眼泪,手蹭到小洛的脸上却没有停留。对着泪痕流过的位置,我心中充满了悸动,终于鼓足勇气吻了下去……
  很多年之后我终于明白,好的游戏,好的音乐,好的电影,甚至好的都是一样的存在。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撼动人的情绪,让人陷入一种愉悦的体验中去。
  千禧年的暑假过得尤其的快,游戏还有和心爱的女孩“做坏事”都能让人忘记时间的凄苦漫长。我们平时没有别的消遣,边游戏边讨论文学和漫画,有时候甚至懒得吃饭。
  “你有什么梦想?”我有点突发奇想地问小洛。
  “我?”小洛蹭在我身边瞪着眼睛眨啊眨,“如果有机会,我倒是很想去日本看看。”
  “这不难吧?”我琢磨着自己好像也认识一两个在旅行社工作的朋友,“去日本嘛,好像也花不了多少钱。”
  “日本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小洛仿佛说给我听,又仿佛自言自语,“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去爱琴海看看那里的日出和沙滩,或者干脆去萨特的故乡,看看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国度。”
  面对这样的豪言壮语,我选择了沉默。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沉默的道理,只是默默听着小洛轻声诉说自己的梦想。现在回忆起来,不知道她当时对我的沉默有什么反应?是不是内心中装满了失望?
  “那你有什么梦想。”说累了的小洛扭过头来问我。
  我笑笑:“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寻找到合适自己做的事。”
  “就这么简单?”小洛不信。
  “简单么?”我笑着反问,“你觉得这很简单?”
  小洛低头深思了一下,不再做声。
  沉默的我们干脆再度用游戏交流,电视屏幕上的主角们为了梦想为了世界安危忙碌奔波,路途艰辛,所幸有红颜和知己相伴。
  我周围的朋友渐渐知道了小洛的存在,于是聚众欢乐的时候便多了一个人。那时恰逢网吧遍地春笋的日子,对传统游戏店的生意冲击极大。我们无所事事的时候就聚在一起聊天喝酒,打发时间。小洛默默陪在我身边,听这些人聊着游戏和漫画,然后在一旁静静的笑。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这话一点都没错,暑假很快过去,小洛要回去继续上学了,经历过不少甜蜜日子的我顿时觉得有些怅然。那时我并不懂女孩的心,一句让人安心的话也没说,一样值得纪念的东西也没送。小洛走的时候同去送行的人不少,姑娘的双眸有些湿,我却在众人面前装作毫不在意。现在回忆起来,我觉得女孩的眼中除了伤感,也填满了失落。
  生活是那样干脆,因此我们才总让自己悱恻缠绵,好留下许多美好。可惜当年我并不懂得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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